翌日。
疲于赶路三天的困乏，这一觉，我赖在床上直至午日才起床。阳光蔓延至屋内，素来勤奋的阿汤早已不见了人影，虽然昨天被唐姥太太揍得跟猪头似的，但只要还能走得动，他都坚持每天前去靶场练习飞刀。看了看桌上，一晚凉了的豆浆，两块白馒头，碗下还压着一张纸。是老二的留言。
“大哥，我临时接了个任务，可能得过两天才回。”
得，原来是跑任务去了。这家伙真的积极啊，明明积分都名列前三甲了，还是一有什么困难任务就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为了磨砺自己。这与某人天天绞尽脑计想着偷鸡，总想着如何以最轻松的方式赚取最多分数，简直就是截然相反，不可同日而语……
切，可别说我懒，摸鱼可是人类的天性啊！
拿着隔夜茶水漱了口牙，豆浆伴着两个馒头入肚。打了个饱嗝，我熟练绕过那迷宫般的十廊九室，再次踏进了情报房。
守门的师兄懒洋洋瞥了一眼我的腰牌便放行。进了屋子，屏风一角依旧是昨天那几位妹子，正低着头忙碌地整理各式情报。唐门情报系统素来闻名于江湖，从派人到外面勘查情报资料，再把情报传递回堡内，然后由专业人士整理，按紧急和重要程度分类，上交给上头负责人，最终层层传递到唐七叔手上——这是一条比较完整的情报链。不用想，估计也是当初那位叫唐傲天的穿越前辈鼓捣出来的玩意。
屋子的另一侧有一道墙，张贴各类任务，以供唐家子弟们领取。这倒是有点像我那个时代玩的RPG游戏，NPC在酒吧发布赏金任务然后玩家接取什么的……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喝牛奶配左轮枪的牛仔，也没一身装备风尘仆仆的玩家和冒险者，只有那些沉默寡言一身青蓝劲装的师兄姐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其中不乏各位内室子弟。
唐门的机制很势利，一切都以积分说话，其他什么关系啊人情啊都不靠谱，要不身为实权主人的唐七叔也不会让自家女儿天天四处跑了。当然，特权还是有的，但前提得是天赋相当出色者——比如唐二小姐，比如唐无敌，又那个被我忽悠进门的钱二公子……
好吧，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钱二这货到底厉害在哪里。
外室子弟们为了集中精力迎接正式考核，基本学分凑够后就不再理会了。反而是那些内室子弟，为了换取秘籍与精妙暗器甚至是某些特殊情报，又或者是纯粹磨砺自己，都会不时过来跑任务。
一年三百六五天，全年无休。比咱现世跑业务的还勤快。
此外，一年一换的积分排行榜，简单而公开的排名设置，很容易就能激起门下子弟们的竞争和炫耀心理。这手法，简直是深得企鹅和某易的真传。
我粗略扫了一眼任务列表，除了十来个用小纸条记载的鸡毛蒜皮一分小任务，其他似乎都没大的变化。“给唐姥太太洗脚”依旧高悬榜单上方，不过这种明显是恶搞多于实际的任务，想想就行，当真的话你就输了。
类似的“高分”恶搞式任务还有好几条，例如“把唐二小姐泡到手”，学分奖励五十，发布者唐三郎（我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这是那个坐轮椅的上任堡主）；又或者是“把藏剑山庄副庄主叶念的贴身衣物偷到手”，发布者赫然是唐二小姐。联想到坊间传闻唐二与叶念有私仇，冒出这么一个无厘头任务也是纯属意料了。
当然没有傻子会觉得这种任务容易做——
去偷藏剑庄主的贴身衣物？怕不是连门都没进就被那群黄鸡给用剑摁死在西湖边上。
无视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恶搞任务，真正让我感觉到有点江湖味的任务也就那几条——
“前往覃县，调查当地潜龙渡吞船事故，根据情报内容重要性而获取相应报酬；”
“替江南北道的师宣宗抵挡南拳的踢馆，奖励三十，任务时限：对方找上门前止，逾期无效。”
“白武城，降伏藏剑小魔头，以带回神兵千叶剑为据，奖励三十分……”
所有任务，都得是领取后才能前往柜台处找小姐姐们咨询详细内容。有时候，一眼是很难看得出那种比较容易完成的。
我默默挑拣着，忽然背后冒出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哇，你居然还在！”
扭头一看，一长发遮面的少年双手抱胸，腰胯弯刀，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那身深蓝长衣明显是内室子弟模式。身上还若有若无地散着一股说不出的迫人气息。
据说过了明境的高手，都能让身上环绕一层“气罩”，这玩意就和魔法世界里的魔法罩差不多，能有效削弱刀剑拳头的伤害。
“半年没见，还以为你退学了，没想到昨天在任务榜上看到你名字。看来，你还在为内室子弟的名额努力挣扎嘛！”
我看了他半天。
“你谁啊？”
“是我！”他撩起额发，露出那副稚气未脱的嚣张脸庞，急吼吼地回答：“是我啊！唐无敌！”
我恍然。半年不见，这小子仍是一副拽样，很是欠扁。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前几天见到钱二公子时，会有那种熟悉感了……这两货简直天生一对的啊！
我忽然问了一句：“这榜单上几百个名字……你怎么找到我积分的？”
他神色一僵。
附近一名看戏的抄书小姐姐平静飘来一句——“因为他每天有一半时间都站在这里，从榜头看到榜尾。当然，更多时候他都是在欣赏自己榜上的名字。”
这人，得有多无聊啊！
唐无敌急了：“呸，我那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俗话说得好，想要战胜你的敌人，就得先去了解他！”
我“哦”了一声，随意问道：你积分多少了？
他立即骄傲地仰起脑袋，指着最上方排名。
我扫了一眼，说：“才第二，万年老二啊这是。”
“那个人只是运气好！我迟早会把他踩到脚下的！”唐无敌跳脚了，立即转移话题，“而且积分算得了什么，实力才是第一！论打架，目前唐家堡内室子弟里没有一个是我对手！”
看戏的师姐掩嘴窃笑，继续毫不留情地戳穿：“哦？可我听说上两个月，你还被一个外室子弟给打趴了呢？”
唐无敌气得转身跑出屋。
之后，我接了一个三分的小任务，来到那说话的师姐面前咨询任务详细资料。临走时，我随意问了一句：“师姐，您刚说有个外室子弟打赢了唐无敌，是谁啊？”
师姐很是惊讶：“你不知道？就是你的舍友啊！”
“阿汤？”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是阿基。”师姐的话让我愣在场地。
我这才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唐无敌腰间挎着的那把弯刀有些眼熟。看来得在他回来后好好问一番才行。
“不知道他在外面怎样了……”
……
栖枫镇，一行古铜黝黑肤色的异乡人出现在路口上。
作为本地唯一一宗势力的十八断门刀，老刀主郑大海神色灰败。早就月前就听说过江南道有这么一群四处踢馆的蛮横南方猴子，一路过关斩将，南拳的名声也渐渐如日中天。老刀主深知自己人老刀弱，迟早会有被人踢馆的一天，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来。
收到消息后，一大早，郑大海就一身缟素，横刀坐于大门前，等候死神的登门拜访。
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整天。
那群南方猴子的身影始终没出现在镇里。
直至黄昏，才有一名打探消息的弟子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喘着粗气对郑大海说：“跑，跑了！”
郑大海有些摸不着头脑。“跑了？什么跑了？”
“镇入口牌坊处出现了个蓑衣刀客，那人好厉害！和那群猴子交手了后，对方就离开了！”
郑大海一怔，连忙站起身来：“带我去现场看看！”
待他赶至镇大门时，附近早已没了其他人影，现场一片狼藉。
地面满是被笔直撕裂的刀痕。
也有大大小小重脚踩出来的坑坑洼洼。
镇门口那块牌坊，遍体鳞伤，被一切为二斜倒在地上。郑大海上前蹲下查看，用手指摸了摸，断口处光滑齐整。
“好快的刀……”他喃喃自语。
……
入夜，树林内，篝火噼啪。
皮肤有些微黑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给另一个少年上好药，包扎。透过摇曳的火光，不时可见少年身上那碗口大的刀伤，触目惊心，也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么还能坚持下来。
附近一黝黑中年看着少年，笑问：“第一次遇到硬点子，感觉如何？”
少年哼了一声：“我才用了一派的招式。”
中年男子摇头：“可那人也只用了一把刀。”
少年愣住。对方走近，坐下，摸摸他脑袋。少年有些不喜欢别人摸他脑袋，可面对眼前这位授业恩师，他却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武道无止境，比起为师那个武道式微的地方，这个天下，终究是多了些乐趣。也好，要不然就太没意思了。”中年人念叨了一会，忽然指了指另一名矮瘦壮汉，说：“大风。从明天开始，小斌养伤，你就接过棒，替他继续走下去吧。”
矮瘦壮汉点点头，问：“用什么拳？咏春?斜骨？形意？劈挂？”
中年人笑道：“想了想，咱们自面世以来行事似乎有些过于霸道，那些江湖人都在骂呢。这次就收敛一点，用八极拳算了。重伤就好，别搞出太多人命。”
众人神色如常。似乎在他们看来，重伤什么的只是家常便饭。
中年人看着篝火，眼中跃动着火光，却是想起白天那一战。
蓑衣人刀法奇诡，小斌少年拳法霸道。
这一战，总共挥了一百七十八刀，
轰出六十九道拳。
最终以少年身中五刀、对方飘然离去而结束。
男子沉默半响，罕见地露出愉悦笑容。
“有点意思。”
……
这一晚，十八断门宗的人灯火通明，庆祝那无妄之灾的离去。素来不喝酒的刀主郑大海也罕见地和弟子们灌起了女儿红，喝得那叫一个耵聍大醉。
酒过三巡，郑大海感觉到尿急，暂时告辞一下朝着后院的茅厕走去。就在准备推开茅厕门时，他却瞥见泥地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
有些眼熟。
恍惚中，郑大海想起了十多年前，曾经有过那么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破孩，来到自己后门讨一碗饭吃。
当时那个小破孩说，想跟自己学点刀法。
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小破孩，郑大海自然是不肯收徒的。不过他见对方一身破烂，凄凉得很，也不好赶人走，而是给了小孩子一个杂役的身份，收留对方好几个月。
小孩就趁着做家务的空隙中，经常偷看院子里练武的那些宗门子弟。郑大海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在教习门下徒弟时，明知道小破孩就躲在附近偷听，也会故意把本家刀法的套式和要点说得大声点，好让小家伙听得清晰。
小破孩呆了两个多月，然后就离开了。
只留下一本手写的秘诀，里面是有关十八断门道的一些缺陷和改进之处。
拿着手里，郑大海当时的想法和现在差不多，都是……
“这字真丑。”
他念叨着，摇头大笑。拉屎时都觉得痛快了不少。
月色下，有人卸下蓑衣，就那样懒散躺在小镇某处屋脊上，哼着小曲。
边上搁着一轮弯刀，皎白如月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