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有雨。
带着点点湿意，马车进了城，接连绕过好几条街道，这才在一座不起眼的普通客栈前停下。抬头一看，“竹下堂”三个字高悬大门，总算不是那满大街的如“悦来”之类的俗气名字。里面的装潢倒是与寻常客栈没太大区别，只是在角落多了几盘散竹，挑了个临近小院的位置坐下，走廊外的雨水尘泥味层层透来，檐下滴水成串，别有一番说不清的小写意。
两人点了一碟花生米，一小盘酸黄瓜，几片肉叶。无需酒水，就着氤氲茶气，倒也觉得心旷神怡。
车夫陈叔并没跟随两人一起，而是自觉地牵马随小二走向了后门马棚处。
唐家堡弟子不多，但仆役却是不少，大部分都居住在总部附近的唐家集上。诺大的一个唐家堡，维护正常的日常生活起居肯定需要不少人手。但受前代堡主唐傲天的影响，家奴这种在外面极其寻常的制度在唐门内却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帮工制度——你干活，我给钱，两者之间只存在着雇佣关系，而没那种有着主仆之间的绝对服从。
当然，不止是仆役，据说唐门在大唐全境内都遍布耳目，比大明的锦衣卫还吊。这些线人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唐家堡的属下了，只不过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服务，只会听命于“头目”——这个头目，往往就是唐门内的正室子弟。
这也是为何不管什么情报唐门都能飞快获悉，简直就是一张遍布大唐的蜘蛛网。
这自然也是唐傲天留下的手笔。
越是在唐家堡待得久，我越是怀疑，当初唐傲天如此疯狂搞种田流，是不是有着某些难以言明的目的？
譬如……谋反？
当然，就算想也没用了，人都已经凉透。根据资料所说，唐傲天英年早逝，貌似才三十多就匆匆离世。一生功名利禄，死了都带不走一分，只能说天意弄人。
饭菜还没上全，我吩咐小二去把陈叔也请来同桌。唐无敌神色有些诧异，毕竟咱们虽是外室子弟，可论身份，始终比马夫仆役要高出一层。极少有人会主动请仆役共桌用餐。
我懒得解释。难不成我要和你说，咱是来自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不分阶级吗？以古人那死脑子，介绍赛先生和德先生只会把你当傻子。
想到如此，我越发对唐傲天这个前辈感兴趣——能够在这尊卑有分的封建社会搞出唐门这么一个异类的组织，说是天才也不过分。
当然，那位敢顶着天下人唾沫把自己师祖娶了的王兄也是牛得不行，不管是传统伦理还是某种意义上的重口味，都令我辈钦佩啊钦佩。
陆续上桌了几样小炒，好一会，陈叔这才姗姗来迟，带着一身雨水都洗不掉的马臊味。唐无敌一点礼貌都没有，立即作掩鼻状，我却是给车夫倒了杯暖茶，很是熟络地唤了一声“陈叔”。
陈叔觉得很不自在，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拿茶时的手都有点抖。刚在马棚后门啃干饼时，听到小二的传话，还以为是听错耳，没想到虽说他们这些人与唐家堡只是雇佣关系，可第一次被如此“礼待”，总觉得这笑眯眯的王贾似乎在算计着些什么。
“陈叔，饿了么？”我嘘寒问暖。
“不饿，不饿。”陈叔连连摇手。
然后肚子很不配合地发出了“咕”的一声。
我呵呵笑道，给他夹了块热腾腾的肉片。
陈叔眼皮又颤了一下。联想起某人在唐家堡内的风闻，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太帅，然后被不忌荤腥的某人给盯上……
肉片散发着诱人香气，他却连筷子都没拿起。不敢动，不敢动。
我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一路而来，这车夫陈叔也算是个善谈开朗的主了，怎么今天表现得如此矜持紧张，像个小姑娘似的？
莫非在这时代，尊卑之分如此令人看重？
不行，得用自己广阔的胸襟去感化他！
回想起新闻联播里领导们下基层总是笑容满脸地主动向老百姓握手，而且还是两手一起握，我决定也向领导们学习，以体现自己亲民的特质。没想到手一触碰到陈叔那爬满老茧的黝黑手背，他便立即触电似地弹跳起来，慌慌张张，连滚带爬逃出了客栈。
我与唐无敌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不过并没纠结多久，另一个人的到来便打破了尴尬。
“唐无敌师弟，咱们又见面了。”
说话的是位白衣翩翩的青年，两鬓修长，眼眉温和，玉环玲珑，手里摇着一把纸扇。甚至身上还像加了特效似的蒙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一句话来概括，够骚。
他一出现，整个客栈里的女性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过来。尤其是角落那某桌一名身材臃肿的大婶，竟是连饭都忘了吃，一双眼神只恨不得想把眼英俊后生给一口吞下。直至旁人提醒，这才又满脸绯红地重新低头扒饭。
只不过这张俊脸显然只能对女性有效。
白衣公子打了声招呼后，便堂而皇之地坐在刚刚陈叔的那个位置上。
我朝小子努努嘴：“认识的？”
唐无敌扭头盯着对方，努力回忆半天，这才摇头。“没印象。”
白衣公子一点也不尴尬，反而是扇子一张，微笑道：“也是，毕竟唐家堡内，我也只是远远见过师弟你一眼，没印象纯属正常。”
唐无敌哦了一声，没啥反应，回过头去继续吃菜。这让等着对方问那句“你叫什么”的白衣公子有些无奈，只得憋着自我介绍的台词。
见对方没理会自己，白衣公子目光转过我这，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然后很有礼貌地问：“这位兄弟看着有点眼熟，不知是否哪里见过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自然不会像唐无敌那摆臭脸。“嗯，我也是唐家堡的。”
“哦？”
“只不过目前还只是外室子弟。”
“呵呵，师弟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以后转正易如反掌。”很是熟练地拍了一下马屁，他总算说出自己名字了：“在下柳青，唐门第十七届正式子弟。”
我也自报姓名：“柳兄好，在下王贾。”
柳青的神色瞬间僵住。
“……”
片刻，柳青才皮笑肉不笑地对我拱了拱手：“原、原来是王师弟。久仰，久仰大名，我之前就有听说过你了……”
一旁默默吃饭的唐无敌听到对话，很是好奇地瞥了我一眼：“你有这么出名？我怎么不知道？”
我摆摆手，表示也是不解。
柳青神色尴尬，心道你丫的耽美同人作品都已经出了好几本，在唐门师姐们的圈子里广为流传，现在整个唐家堡谁不知你王贾是个基佬？
想及如此，他偷瞥我一眼，下意识地把屁股挪得远离了几分。
这一顿饭最终是由柳师兄请客。
我正想拍拍他肩膀称赞这师兄够上道，没想到手还未落下，他便左闪右躲，像极了《鹿鼎记》里周星驰扮演的小春子，怎么都不肯让我的手碰到。擦，我又不会化骨绵掌，躲什么啊！
柳青这人行事虽然古古怪怪，但是对待同门方面却是做得不错，不但请客了一顿，还安排了最好的房间，甚至还表示这是免费的。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财大气粗。
因为我们本就不用出钱。
柳青是唐门在这片区域的负责人。
换言之，这个客栈也是唐家堡的产业之一。
原以为想要找到那东躲西藏的神偷仓鼠人得花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在我们道明来意后，柳青竟是一拍扇子，表示眼下就有关于那仓鼠人的情报。
于是，夜幕降临后——
三人一致决定，花楼喝花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