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海棠。
座位在第四组的第二排。
2年4班——也就是我和海棠所在的班级，总共有七个小组，虽然一眼望去不太能看出来，但实际上教室里的座次是按照某些因素作了编排的——所谓的因素，其实也无需相瞒，就是成绩与品行。第一排是留给劣等生的，让他们直面老师监控的同时，也消化掉大部分的粉笔灰，从第二排开始则是优等生区域，越靠前、越靠中越好。换言之——姬海棠的座位，乃是优生区中的优生区，优等席中的特等席。如果把一间教室比作一个小型宇宙，那她绝对是宇宙的中心。
她的表现也绝对配得上众星拱月的待遇。
无论是什么考试，她必定会名列前三的位置，应该说——跌出头名的次数都很少。她是那种实力与努力兼备、头脑与身体兼优的全才，不仅学习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运动能力也是羡煞旁人，就连美术、音乐这些艺术科目，她也有一定造诣，可谓是面面具备，样样精通。不用说，老师们自然是对她爱得要死，恨不得让她回答每一个提问，当所有科的课代表。这种待遇……像我这种已经基本被放弃的差生，怕是永远只能望其项背吧。
“望其项背”这个词并非比喻，因为我的座位正是在整个最后一排，举世公认的垃圾生区域，比起坐在第一排的、被老师认为“还有改造可能”的差生更劣一等，如前所说——基本可视作已经被放弃了。
因为这样的位置关系，我所看到的确实就是姬海棠的背影，她如瀑的黑发，以及偶尔撩头发时露出的白皙后颈（这也是我一时没认出她的原因）。
咳咳……
总而言之，姬海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想必诸位心中也大致有个印象了。其实我无需说这么多，只需用三个字就好——优等生。
如假包换的优等生，如同被神选中的优等生，如同用名叫“优等生”的模具铸造出来的优等生，如同生来就是为了当优等生，不——应该说，如同优等生这个词就是为了她而诞生。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我是说，姬海棠这个人身上的正面标签——也就仅止于此，仅止于“优等生”
就像评价一个人时，不仅要看TA的仪表谈吐，也要兼顾——或者说，更看重内在与品德，当然还有财富、性格、人际、爱好，乃至信仰、理念、价值观、政治倾向等等……可以说必须面面兼察，才能客观看待。评价一个尚未涉世的学生，虽然不用像社会人那样覆盖到如此多方面，但在我看来，至少还是还是需要参考三个点的吧。
学习、品行、人际。
那么，假如姬海棠在学习上的得点是100甚至120分，她在品行上的得分恐怕只有及格，至于人际得分……恐怕是0。
不，我当然不是在说姬海棠道德败坏，所以遭万众唾骂。她好歹是教师公认的优等生，所以她在品德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不会是道德层面的坏人，让她在品行方面得点甚低的理由，在我看来——是因为在人际关系上的彻底失败。
以下皆为本人的主观判断、片面猜测，可以说是臆断、臆测也行，毕竟我所观测到的姬海棠绝不等于姬海棠本人。
姬海棠她……不愿与任何人交往。
并非不与，而是不愿与——换句话说，这是她自行选择的结果。
太奇怪了、太不合常理。
简直是不可理喻、毫无道理，几乎让人气结。
以上是我觉察到这一点时的想法。
因为——她有着那种程度的好皮囊，又成绩优异，在学校这种小小社会，简直就跟世界巨星一样。假如把人际关系看作一条赛道，我们都是其中的选手，那她和我们这些平凡人一开始的起跑点就不同，她的起跑点根本就已经逼近赛道的终点了吧？
只需前踏一步，就能成为世界之王。
成为整所学校最受欢迎的人。
然而她——从未踏出那一步。
她彻底地放弃了与任何人的交流。
她从不主动与人说话，被搭话的话就以“不清楚”、“没兴趣”简短作答，遇到纠缠得厉害的（通常是男生），则会以死寂般的沉默与无视，将对方的热情慢慢降至冰点以下。
“我不知道。”
“我不感兴趣。”
“我拒绝。”
像是为了申明这种立场一般，她的眼睑总是充满冷淡感地半垂着，给谁都没有任何好眼色。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愿意和她交谈，她被冠以冰山美人的称号，成了喧闹教室中的安静一隅。
如果只是这样都还好，冰山美人又不是什么负面的称号，可以说是一种高评价才对，毕竟主体是美人——这样想着的各位就大错特错了。
我要告诉各位一个很少有人意识到的事实了：在现实中，把某人称作冰山美人时，说出这个词的人，绝非洋溢着什么正面情绪。
因为撞上冰山的人——那些被姬海棠的冷淡态度伤害到的人，才是把这个词加诸于她的主要群体，而同时也是他们主宰了对姬海棠这个人的风评。
试想一下吧，你怀着忐忑之心，去找那位传说中的美人优等生搭话，你或热情邀约，或拐弯抹角，或巧语花言，或直言正色，然而收获到的——统统只是一份冰冷的睥视，再无其他。
你会作何感想。
毫无疑问，你的自尊受到了伤害，那份伤害则转化为愤怒，那份愤怒则转化为——对姬海棠的负面风评。
傲慢。
自恃清高。
看不起人。
这就是——姬海棠真正让人熟知的标签了。
尤其是傲慢这个简单粗暴的评价，几乎是得到了全校的统一认知，几乎成了她的名片。虽然姬海棠从未真正恶语伤人（至少就我所看到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标签就是那种贴上去之后很难撕下来的东西——况且她本人似乎根本就无所谓，根本不想去撕的样子。
就连我也无法否认，她平常的表现确实和一个极端傲慢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她也许是真的看不起他人，真的在打心底蔑视我们也说不定。不过不管她的冷漠是出于何种理由，何种目的，我都在想——她也许确实有这种资格。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平凡庸碌，不靠互相抱团依持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普罗大众存在，那么自然也会有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独自一人也能活得无比精彩的人，姬海棠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她怎么看也是这样的人没错——既然如此那就保持这样好了。
美人就继续独立冰山；海棠就继续孤芳自赏好了。
想必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姬海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与我们划开了界线。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身处人群——却如立孤岛。
就像现在，她对师长睥睨而视，说出远超过顶嘴程度的话，我也在想——她或许确实具备这样的资格，因为她确实不可能犯什么错误。
姬海棠怎么可能犯错呢？
一一一一一一
女老师依旧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那姿态传达出来的信息自然是——“拿你们没办法”，这是教师集团对付冥顽不灵的学生时所用的招数，目的是通过自己的小小示弱唤起学生的自责感。我对此自然早已免疫，而旁边的五个女生也都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想起来，刚才被问及“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来”时，这五个人……不，准确来说是除了双胞胎中的长发以外的四人——都给出了否定回答。
看来是五块难啃的骨头呢。
虽然以我的立场来说有些搞笑，不过我还是暗自为眼前的年轻老师捏了把汗。
女老师停止了扶额摇头，把手收回时小声嘟囔了一句：“所以说这几个sushu啊……”
嗯？
我不由得一愣。
虽然她音量很小，但我还是大致听清了，她好像是在说“sushu”？
那两个读音代表的是哪两个汉字我猜不出来，但毫无疑问——是在指我们吧。
女老师似乎也觉察到我们的疑惑，连忙摇摇手：“……没什么，你们先坐下吧。”说完回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我看了眼各自就座的几名女生，只好也找到一把小椅子，远远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