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之铠
作者：笼子
文案：
本文是西幻战争系列长篇《缠锁之剑》的外传，背景还是千年战争的乱世，只不过这次是王国联盟这边主角的故事，发生在《缠锁之剑》故事正篇开始前半年左右的时候。
外传：流云逐风
第一节：亡命独立大队
【我居然能在如此凶险的部队中存活这么久，真是奇迹中的奇迹……】这是雷米参军后暗中在心里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
沃尔德大陆北部战线，王国联盟与莱恩帝国国土交界处。
早春季节的明朗白昼，某个无名的荒原之上，好几支军队正在激烈交战。
如果从上空俯瞰，那些就是一条条四处奔流交错碰撞、相互吞噬的铁灰色河流。数千身披铁甲冲锋的士兵汇聚成河流宽阔的水面，林立起伏的刀剑长矛战斧汇聚成河流翻涌的波涛，无数士兵声嘶力竭的呐喊、咆哮汇聚成河流震耳的涛声，挥舞着兵刃冲入敌军队伍掀起的腥风血雨只不过是河流交汇迸溅出的猩红水花。
“兄弟们跟我上啊啊啊啊啊啊！干掉那些莱恩帝国的走狗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家冲啊啊啊啊啊啊！杀光那群王国联盟的杂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方的士兵大吼着，刀光剑影地厮杀成尘土飞扬的一大片。步兵之间挥舞着各自的刀剑捉对拼杀；骑兵列队纵马冲锋，借着马匹狂野的前冲力以长矛狠狠刺穿敌人的身体；漫天都是交错横飞的弩箭，时不时会落下几支钻进哪个倒霉蛋的脑袋或胸膛里；远处间歇响起阵阵雷鸣一般的爆响，随之飞来几发黑钬药炮弹，在士兵队伍中血肉横飞地炸响；有的士兵陷入危机还会不顾敌我地乱扔黑钬药炸\弹，误杀战友甚至自己……
这样拼死混战的两军阵列各自举着的是绿色底面上绣着交叉的银色鹿角形纹章的大旗与蓝色底面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色狮子纹章的大旗，那分别是团结起来应对强敌的庞大同盟组织——王国联盟的旗帜以及沃尔德大陆上最具威胁性的扩张大国——莱恩帝国的旗帜。就和双方持续数百年的漫长战争一样，只要两国的士兵还穿着与对方不同款式的军服、举着各自祖国的旗帜，相互之间的厮杀就不会停止。
在这充斥着人喊马嘶声、弥漫着血腥味与钬药味的荒原战场上，其中一方，人数较多的莱恩帝国军铁桶骑士团那边逐渐取得了些微的优势。
“王国联盟的杂种组成的杂牌军队真是不堪一击！不想全灭就赶快臣服在我们伟大帝国的威光之下吧！”铁桶骑士团阵列后方的安全位置，一个长得像水桶一般五短身材的胖骑兵指挥官有点得意忘形地用望远镜眺望着略微占优势的战局，都没注意到斜后方匆忙赶来的一个传令兵。
“报、报告长官！”那个传令兵面如土色地冲到了长得像水桶的胖骑兵指挥官身边，气喘吁吁地高声汇报道：“大事不好！那支白色的敌军部队不知何时绕到了我军后方，正在高速逼近！”
“你说什么？！”胖骑兵似乎听明白了传令兵的意思，立刻大惊失色，掉转马头，抻着粗短的脖子，举起长筒望远镜眺望后方。只见烟尘四起的战场彼端出现一抹刺眼的白色，然后迅速在视野中横向扩大，超越烟尘的遮蔽，雷霆万钧地向这边飞速突进。
从后方战场涌现的是一大批身着白色军服与刻有云纹文章的铁灰色轻装铠甲的骑兵组成的队伍，正在冲锋，队形并不整齐，步调也不一致，速度却都快到了战马奔跑的极致。整支骑兵队伍像一阵呼啸的暴风雪，势不可挡地纵贯混乱的战场，笔直地突袭而来。
面对后方凭空冒出来一般突兀来袭的部队，铁桶骑士团五千多士兵的整体阵型陷入了混乱，被安排在阵列后方的、几乎没有近战能力的炮兵队与弓弩手队慌乱地往前挤，阵列前方负责守卫正面的、擅长近战的重装步兵队与长矛手队匆忙向后赶，团长副团长与各队长七嘴八舌地嚷着维持秩序，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相隔几百米的距离，十几秒之内那些白色的骑兵已经呐喊着，杀进了铁桶骑士团阵列后方的炮兵弓弩手队伍里。白色骑兵中，有的双手持着两根长矛，借着战马的力量两矛一并贯穿六七个敌人，然后舍弃长矛，拔剑冲杀；有的挥舞着长刀或战斧，纵马撞进敌阵，人砍马踩地左冲右突；有的纵马踢翻敌军的有轮式钬炮，策马跑开的同时扔出一个点燃引线的球形炸\弹，将钬炮与旁边成箱的炮弹轰然引爆。奔涌而过的白色骑兵队伍就像一大片裹挟着无尽杀机的怒涛流云，鲜血横飞地吞没了成片成片敌军的身影，一路毫无停顿地不断掩杀。
这些白色骑兵骑着的战马跑得都像没驮东西的野马一样迅猛敏捷，发挥出骑兵与马匹都身披重铠的重装骑兵不可能拥有的机动性。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速度，是因为这些骑兵只穿着最低限度的轻装薄铠，而他们的战马几乎没有护甲。穿成这样上战场无异于作死，但是也换来了轻便灵活的显著优势，就如这支部队的称号——流云独立大队。
后方战场流云独立大队这上千白色骑兵冲杀过来的方向，浩浩荡荡的一队同样身穿白衣轻装铠甲的步兵跟着冲了过来。只不过这些步兵就没有骑兵那么潇洒了，被长官命令紧追着轻快飞奔的骑兵先遣队一路冲锋，累的只靠两腿奔跑的步兵们都快吐舌头了。
【要命啊！这还没跟敌人拼命就要累得没命了！】置身于白色步兵队之中的雷米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周围的战友们跑着，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杰克那小子估计正在前面骑着马耍威风呢，把我甩开这么远……可恶！】
前方那些洪水猛兽一般的白色骑兵已经如利刃一般劈开了敌军的阵型，所过之处留下遍地鲜血与尸骸。本就不算精锐的敌军（莱恩帝国的铁桶骑士团）这么背面惨遭那些白色骑兵突袭，陷入混乱又被正面交战的王国联盟某骑士团趁虚而入地痛打，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反击这些跟着白色骑兵杀过来的步兵了。
趁着这短暂的可乘之机，雷米所在的步兵队呐喊着，杀入敌阵薄弱处，不顾疲劳地全力突击。雷米他们中，有的长矛手两三人一组，举着长矛猛冲向敌军密集的地方一齐突刺；有的见势或刀斧手三四人一组围攻落单的敌人，刀剑齐出地将其就地斩杀；有的弓弩手一边射箭一边前冲，刚射出一箭两箭就迎上了敌人，拔出短剑与之拼杀。
敌军铁桶骑士团虽然陷入了混乱，但是也不可能一直混乱下去，很快会重整旗鼓地开始反击。所以，雷米他们这些在军事上不适合速战速决的步兵也硬是要发挥机动性，一举击破部分敌军，然后迅速撤退，稍有差池则会反被敌军堵死在这里歼灭。
挥舞着一柄中长度剑的雷米与一个使刀的健壮敌军士兵火花四溅地刀剑相拼，有点陷入苦战。雷米从小就经常训练剑术与格斗，两个月前入伍之后又进行了好几个星期的加强训练，但是依然不太适应战场的高强度连续对战。
“身手不赖啊！小子！”那个健壮的敌人跟雷米连续对拼了好几刀，突然大喊着一抽身，闪开雷米的一斩之后，猛地一刀横劈砍了过来。
“少跟我说风凉话！”雷米迅捷地一收剑，反手格挡住了对方横劈而来的刀，紧接着一脚斜上踢了过去，一击踢飞了对方手中的刀。
那个健壮的敌人武器脱手，踉跄地倒退几步，稳住身形之后，迟疑了一下，然后拔出匕首再次扑向雷米。战场上就是这样，要么战斗，要么死亡，丢了武器也要用拳打用牙咬，除了放倒对方没有选择。
雷米已经不是两个月前那个没上过战场的菜鸟了，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及时挥出了剑。
一道凛冽的剑光在雷米与那个健壮的敌人之间闪过，他这一剑几乎砍断了那个健壮的敌人拿匕首的手臂。
“呜哇啊啊啊啊！”那个健壮的敌人捂住鲜血四溅的手臂，惨叫着步步后退，匕首也掉在了地上。失去武器与战斗能力的他也失去了战役，眼中甚至浮现了几分恐惧。
旁边突然冲出一个白衣轻装铠甲打扮的枪毛枪刺的金发青年，一剑刺穿了那个健壮的敌人的胸膛，转头不满地瞥了雷米一眼，“新兵，不会瞄准要害吗？别等着同伴帮你补刀。”
这个刺头青年是雷米的同伴查理，争强好胜还看雷米不顺眼。他在对雷米抛下这么一句之后从濒死的那个健壮的敌人体内拔出染血的剑，转身又杀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拽什么呀，那家伙……】雷米有点不服地目送着查理的背影。其实雷米至今还不习惯杀死敌人，之前的战斗中也不是没杀过人，只是没法像其他士兵一样麻木地、毫不犹豫地、理所当然地杀死活生生的敌人，没法习惯杀戮的感觉，【那种是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几十秒之后，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铁桶骑士团阵列后方，流云独立大队的骑兵们已经大杀特杀一番之后扬长而去，剩下的步兵们也开始且战且退地逐渐脱离战斗。铁桶骑士团那边缓过气来，调整阵型，即将展开对后方的反击。雷米他们这些步兵再不快走就晚了，不巧的是雷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几个敌军士兵拖住了。
“看招！看招！你跑不了！”
“这位小哥，你就认命吧！投降不杀！”
“大家看，这位小哥长得还挺水灵，要是投降了，我们也可以乐一乐！嘿嘿嘿！”
周围的同伴都跑得差不多了，而落单的雷米则被五个敌军士兵挥舞着刀剑半包围攻击，无奈地一边挥剑招架，一边快步后退。在战场上形势所迫地牺牲少数士兵是正常的，同伴们的队伍不会为了救他一人而回来以身犯险。
【可恶！】急于脱身的雷米也有点着急了，一边招架来自不同方向的斩击，一边留意着不被包围地后退，实在没法反击，要是更多的敌人围过来，就彻底没救了。
突然间，随着一阵快速逼近的急促马蹄声，一个白衣如风的流云独立大队的骑兵纵马疾驰而来。裹挟着风雷之声的三叉戟急速刺穿了一个敌人重甲覆盖的身体，然后猛地向旁边一挑，以其身躯砸倒侧面另外两个敌人；栗色骏马直接撞翻了剩下两个敌人，瞬间击退了围攻雷米的所有敌人。
雷米这才看清来人的样子，即使不骑马也比自己高的身高，宽厚而有力的肩膀，潇洒微乱的浅金色头发，俊朗的面容以及一双湛蓝的深邃眼瞳。这个人雷米不但认识，而且再熟悉不过了。
“杰……”在雷米喊出骑兵少年的名字之前，对方已经纵马跑过他身边，并且一把提起他的后领，像野兽叼幼崽一样有力地将他整个人提上了马。这个骑兵少年正是陪雷米从小玩到大、一起训练、一起闯祸、相约参军为国效力却比雷米早整整一年踏上战场的挚友——杰克。
“杰克！放我下来！”被杰克提起来的雷米羞窘地挣扎着，却还是被杰克拎上了马背。
杰克掉转马头，带着雷米背对敌军纵马疾驰，在敌军残余弓弩手们瞄准这边之前迅速脱离危险范围。
“雷米，你还好吧？“杰克这才以他那爽朗的嗓音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不好！”雷米闹别扭地在马背上偏过头去，“被人像对待小动物一样拎来拎去一点也不好！”
“是么。”杰克看雷米没受什么伤，松了口气，露出笑容，“那就好。”
“好什么好！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这是一次王国联盟与莱恩帝国在北部战线边境交界处某个面积不大的荒原上的一次中规模战役，就像数百年来这两极大国之间的其他无数战役一样没有多大意义。
莱恩帝国打着为了统一沃尔德大陆为了绝对的正义而战的旗号，王国联盟打着为了捍卫先祖传下来的领土为了保卫自身而战的旗号，而双方的士兵除了少数拥有崇高理想信念的人以外，大多数人只是奉命被迫来到这里与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敌人你死我活地惨烈厮杀，只为了暂时保住自己的命而战。这种隐含的迷惘充斥着整个战乱的时代，其实也没什么非这样不可的理由，也许只因为对方存在于那里，双方的战火就永不停息地肆虐着。
听着身后荒原战场的厮杀喧嚣逐渐远去，雷米的心中愈发轻松，进而一阵自惭形秽的羞耻感爬上心头，【明明都决定为了保卫家园祖国而战，参军两个月却还没适应你死我活的厮杀……你能不能行呀？我自己！】
刚才杰克将雷米提上马背的时候，是将其放在自己前面的，现在两人的姿势是雷米侧坐在前，杰克从他身后两侧伸过双臂牵着缰绳。当雷米在心中无声地质问自己的时候，杰克从近距离观察着他变得复杂的神情，大致猜出了点端倪，却没说什么，继续纵马追向前方其他急行撤离的同伴而去。
雷米所属的王国联盟部队以少数精锐著称的战场精英——流云独立大队之前以战场上另外两支相互拼杀得烟尘四起的双方部队为遮掩，凭高速度突袭得手，彻底打乱了敌军铁桶骑士团的阵脚，完成任务之后如这次飞速袭来一般迅捷地撤退，脱离战场。虽然敌军铁桶骑士团又试着重整队形，但是估计难以搬回劣势，很快会被与他们正面对战的那支王国联盟部队击退的。
这次全速杀过多股部队混战的战场、成功完成突袭任务的流云独立大队依然全程贯彻他们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无所畏惧的风格横冲直撞，一战下来却几乎没什么伤亡。也许，在战场上最不畏惧死亡的人反而离死亡最远。
脱离战场的白衣骑兵队与步兵队的一众人马，全速急行十几分钟，然后放缓步调进军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回到了荒原东侧流云独立大队的临时驻扎地。
“瞧你们的衰样！都还没死吧？死了的给我吱一声！”流云独立大队的最高长官魁梧的肌肉大叔麦森大队长大嗓门地嚷着，从临时驻扎地的营帐中走了出来。他随便清点了一下战斗归来的人数，然后也不问问这次助攻任务的结果如何，就大咧咧地宣布：“解散休整！随时待命！”
习以为常的惊险高难度作战过后，士兵们好不容易迎来了短暂的休息，但是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再次被突然紧急调上战场，战死无归。毕竟，这一带荒原上的中规模战役还没结束，就算结束了还有下一场战役等着他们。战争就是这样充满压力，不论战斗的时候还是平常行军或休息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兵荒马乱。
离开战场之后有点陷入消沉状态的雷米在解散的时候默不作声地从杰克身边走开，背影萧索地走向营地那边。
“雷米！”翻身下马的杰克从后方喊住了看起来心情不好的雷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雷米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对杰克说道：“没错，我是有话要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杰克是与雷米从小玩到大、一起私下训练、相约有朝一日参军报国的同乡挚友，也比较了解他那容易消极的脾气，只得不再多说，苦笑着跟上。
同为克里特王国偏远村镇阿里镇出身的雷米与杰克虽然是从小一起接受某个因伤退役老兵的指导，一起为了报效祖国而训练的，但是杰克天资聪颖，身体强健，现在十七岁，发育得却像二十二三的精壮身板，比雷米高多半个头，而且有力得多。本来他们两人相约一起参军，中途却因为变故，杰克先雷米两年就背井离乡地参了军，而雷米直到两个月前才加入流云独立大队。面对征战两年变得比以前更英姿飒爽、已经成为一个资历老练的老兵的杰克，作为才参军两个月、战斗中还会拖后腿的新兵的雷米感到压力很大，觉得这样无能的自己没资格与杰克并肩前行。
【我一直都只能看着你的背影，却怎么也追不上……】雷米无言地领着杰克来到了营地中一处无人的空地，然后背对着杰克说道：“我听说，最近你好像要被提拔成小队长了……是真的吗？”
杰克在领先雷米参军的这两年中没少大显身手，积攒的战功早就足够当上二十人小队的队长了。雷米也早就听说了，只是一直没下决心问。雷米不愿面对自己又落后了一大截的事实，可是早晚都要面对。
杰克思索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是真的。前一阵子就定下来了。”
【又来了……果然我只有被抛下的份！】雷米咬了咬牙，然后猛地转过头去，对杰克大声嚷了起来：“那可真是恭喜你了！杰克队长！”
“雷米，你在生什么气啊？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杰克有点着急地过来伸手去扶雷米的肩膀，却被雷米一把挡开。
“我……”雷米脸上带着几分难言的纠结与愧疚地低下了头，却还是退开几步，犹豫片刻，然后下定决心地抬头对杰克大声说道：“我，来自克里特王国阿里村的庸才少年——雷米二等兵在此向杰克队长提出申请，即日退出流云独立大队！请予以批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