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坊已经离去了，夜色也深了许多，酒吧里却依旧坐着不少人。这很正常，对于这种夜场而言深夜无人才是可笑的事情。
我依旧没有离开，反而又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后便不紧不慢地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看了看显示着【通话中……】屏幕，随即一笑挂断了电话。
几乎就在电话挂断的同时，酒吧伸出的一间私人包厢的们也便开了。然后便走出一位身形魁梧但面容和蔼的大汉。
“怎么样，邢警官，方才的对话听得还清楚吗……不知方才的对话内容可不可以抵消上次【**】的钱——哈哈……”
我笑着，抿了一口酒。
大汉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地朝着我走来，随即坐下，满脸愁容。
“怎么……听得不清楚还是你忘了录音？但那这可就不是我的责任了，【**】的钱这次就算消了，你要是再因为那件破玩意缠着我不放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氛围，但是大汉似乎不是那么领情，依旧自顾自地喝着眼前的酒。
……
“本来也没打算问你要……”
——他总算是开了口。
“嘿——今天是怎么了，和老婆吵架了吗？哈哈……”
我一脸不正经地说道。
“……你还真有办法——”
似乎是不打算浪费时间和我扯淡，所以根本没有理会我——
“上次是南廷寺本人，这次就是谭坊……而且还可以让这个该死的无赖和你说那么多，还吐露出这么些个关键信息……该死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罢，他便叹了口气，然后喝了口酒。言语中似乎夹杂着愤恨以及些许的不甘。我不清楚这份情绪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出于谨慎的考虑，我决定今晚说话要小心些——毕竟眼前这个大汉随手就可以把我嫩在地上摩擦……
不管因为什么，看起来今天这个老东西的心情确实不佳，为了避免挨打，我干脆地收起以往那副扯淡的表情转而正经地回答他——
“比起去找人，不如让人来找你——”
“什么？”
“我是说，这次并不是我主动约的他，是他自己主动联络的我……而我唯一做的事就是在这个家伙的家门口放了张名片而已。”
“呵呵——”
“嘿——真的。谭坊这种人说白了就是一个势利之徒，一个充斥着物质贪欲的人。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正义也没有所谓的邪恶，没有纯白也没有纯黑，更没有心怀理想并愿意为止牺牲一切的怪胎，有的只是利益和被利益驱使着的人罢了。他们这些人自诩看穿了世界的本质，看穿了一切人和物。所以在他们眼中只有明明白白的利益，而除了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利益之外的一切都无法打动他们。
所以你和他谈正义与伟大的理想，企图用这些纯正精神上的东西打动他，让他配合，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只在乎实际的利益。
而如果你只是威逼他，恐吓他，用那些警察常用的常规的不能再常规的手段去吓唬他，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只会在乎真正的看得见的损害。他们很清楚在法律的框架下，遵纪守法的警察是无法伤害他们的。
所以这么多年了，警方百般调查，千方审问，都没有能够从谭坊的嘴里撬出哪怕一个有用的字。因为你们用错了方法。
——只有钱才能撬动他的嘴……”
我说着，一旁的邢振强便瞥了我一眼随即又把头转了回去，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还真是残酷啊。”
“什么？”
面对突然转变话题的我，邢振强明显有些疑惑。
但是我也仅仅只是笑了笑，随即便说道——
“我知道。你们之所以没法撬动谭坊的嘴不是因为你们不知道这个道理。最起码邢警官是绝对明白这件事的。但是没有办法对吗？——没错。邢警官不是不知道利诱谭坊，而且也绝对尝试过。可是不幸的是……南廷寺是一个有钱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钱。警方这边拿出一万块叫谭坊开口，南廷家那边就拿出10万块让谭坊闭嘴。或许为了破案警方后者或者说政府咬咬牙愿意出那10万块，但是要是金额上升至100万呢？而反观南廷家，为了保密，他们似乎很愿意出这笔钱而且似乎再多一些他们也愿意承受……可是警方不愿意，政府里的那些高官们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李香绘值得政府出这么多钱吗？那么为了韩绣熙呢？——不值得。绝对不值得。我们天天把‘生命无价’与‘人命关天’这几句话挂在嘴边，以至于有人误解了。其实这句话应该这么翻译‘生命无价也就是生命不值几个钱，人命关天也就是要钱就去找老天爷要’——哈哈哈……政府里的高官们是不希望每天有一个杀人狂在自己的辖区里瞎逛，但是他们也同样不希望为了几个不重要的人花太多的钱，承担太多的成本。
——所以警方永远也撬不开谭坊的嘴，而谭坊也永远不会和警方合作。”
对于我难得的一本正经地谈话，一旁的邢振强只是无精打采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不惊讶，也不激动。
——也许是因为我说的这些对他这样的警界老油条来说是熟悉的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有时我在想或许眼前的这个老男人是比我更加了解这个世界残酷性的家伙。
“哈哈哈——是吗？原来如此——”
他开了口，但是语气有些奇怪——
“那么我倒是想要听一听，既然只有钱才能让谭坊开口，那么你这个兜里连点酒钱也没有的家伙是怎么让他来和你说这么多的呢？可别是告诉我其实你是隐藏的富豪，为了体验生活所以出来装穷……我可是了解你的，你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没有饿死纯属你运气好摊上【浩】那个冤大头朋友，不然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言语中暗含着些许的讥讽，但是为了不挨打，我还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和这个家伙过多的纠缠。
“很简单，换个思路。把问题反过来看。”
“什么？反过来……”
“对。我自然没办法拿出比南廷家更多的钱来撬开谭坊的嘴。谭坊来找我也自然不是因为我会给予他多少钱，他之所以来找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减少损失……”
“损失？”
“对——损失，明明白白的损失，看得见摸得着的损失。——这个损失是我给他带来的，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我说着，邢振强明显提起了精神。
“这么说吧。这个世界上的利益有两种，一种是所谓眼前的利益，另一种就是未来的利益。谭坊会不辞辛苦的来找我这个穷鬼自然不是因为我会给予他任何眼前的利益，而是避免他自己未来的利益损失。”
“避免未来的利益损失？”
“对。这么说吧。这几日来南廷寺不断地疏远谭坊而且据他自己和我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给过谭坊钱了。而且邢警官也和我说过，这一次谭坊没有给南廷寺作不在场证明。很多迹象都表明他们两个闹掰了。至于他们两个闹掰的原因嘛……”
说着，我看向了邢振强。
“看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这俩本来穿一条裤子的狗东西为何突然闹掰了？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快点说，不要和我卖关子——浪费时间。”
“嘛……原因其实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不是南廷寺本人，不可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看来，无论南廷寺有没有犯罪，在这个时候，也就是【李香绘案】才发生没多久而且他自身嫌疑尚未彻底洗脱的时期，贸然地得罪一个掌握了自己不知道多少秘密的人是很不明智的。”
“所以……？”
“——这个原因，我不知道，作为警察的你也不知道——谭坊他自然也不知道。在我看来，谭坊那个家伙到现在为止也对这件事一头雾水。他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时候一向对他服服帖帖并且任由他勒索的寺大少爷会突然硬气起来，不仅大胆地拒绝了他的勒索，还直接单方面的拒绝了和他一直以来的合作……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你——邢警官是谭坊的话，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么想？”
“我？——嘛……我首先会认为南廷寺已经找到了新的帮手而不再需要我了。——等等……我明白了。”
“哈哈……没错。看来邢警官不愧是曾经轰动警界的人物，理解能力很惊人。——不错，在谭坊看来那个取代了他的人就是我。——南廷寺是一个孤僻的人，这几乎是所有人的一致评价。南廷寺的交际圈很狭窄，认识的似乎也不多，就那么几个。而谭坊作为南廷寺为数不多的谈话的角色，他一定会在南廷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我这个人的存在。而同样的，在现如今诸多变数突然出现以后，他所能怀疑的就是在最近出现在南廷寺身边的陌生人。这些人中除了名为刘晓曼的现在不知所踪的少女，就是一位连姓名也不知道的女孩，再有就是我了。而目前为止，前两位谭坊似乎无法联系的，如果他相对现有的情况作出些许的应对，那么他便没得选，除了来找我这个身份可疑且目的不明的记者……”
“所以他便来找你？——这可以理解，但是……”
“从刚才的言语中可以判断，在谭坊的眼里似乎他认为无论是刘晓曼还是那位不知名的少女，她们都是南廷寺虚构出来的角色，她们不存在自然也不会出来替代谭坊。那么在谭坊眼中唯一有嫌疑的人就是我了……哈哈。”
我解释道。
“所以他过来找你，并且不断地和你说南廷寺是一个危险的家伙，以此来使你因为恐惧而远离南廷寺？”
“——可以这么说。”
“是吗？会不会有些牵强了……算了。不过这些事你都预料到吗？从南廷寺疏远谭坊，再到他们两个彻底闹崩？”
邢振强凝视着我问道。
“当然——”
“真的？”
“没有！”
“啥？”
“我的意思是说——当然没有料到……哈哈——”
“……那么……你……这……”
“嘛……正如我一直说的那样，我根本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事。我唯一做的事情就只是在谭坊家的大门上贴了张我的名片而已。他会来找我，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他来找我的原因也是我在这一切已经发生以后做出的推理。换言之，我从来没有预料到什么，也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我唯一做的事就是每天坐在这里，等待着你们过来然后听你们说话而已。”
我无奈地摆摆手，然后便就在邢振强那充满怀疑的眼神的注视下懒散地靠回到了椅子上，褪去了方才正经地外衣，换回了原来那一副只属于我的颓废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