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敌人了。现在的视野很差,他们分散在森林里,无法准确判断规模,应该在千人左右。”
单筒望远镜递到了朝风的手里,弗利斯和薇莉娅一左一右勒马停在他的身旁,薇莉娅的另一边是至今都神秘兮兮的米连·修伯茨。在出发前薇莉娅给了他一件普通的军装外套,虽然单薄得弱不禁风,不过他高挑的身材还是很适合黑红两色的长大衣,这让他看上去总算不那么落魄了,甚至有了一点阴柔的美感……如果他没有一直低着头,像是要睡着一样没精神的话。
“主教大人判断的路线分毫不差呐。”弗利斯轻笑着摇了摇头,“那些金贵的公爵少爷们,但凡我们能捡回来一个,是不是就能官升一等呢。”
“比起这个……算了。”朝风把望远镜递回给薇莉娅,“少尉,下达命令吧。”
“是的,阁下。”
薇莉娅一只手按住腰间别着的一个小皮袋,里面封着的是制式军用魔导水晶。随着淡金色的微光从皮袋里渗出,薇莉娅的面前的空气里展开了手掌大的一个同样颜色的、圆形的法阵。
“这里是银堡上校副官,薇莉娅·西切尼亚少尉,以下是指挥官命令:现在所有装备短枪的龙骑兵下马临时转为步兵,从森林里向敌军直击,剩余的骠骑兵加快速度绕过森林,从敌人后方发动夹攻,现在作战立即开始,”
她顿了顿,重新吸了一口气,“神圣的大陆民族万岁!”
她的声音经过法阵,借助水晶里储存的魔能,沿着士兵们携带的水晶组成的预设传讯网络,无损地传达到所有人的耳边。马蹄声远远地在夜幕下的海滨森林响起,月亮似乎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喧哗,藏进了深深的夜云轮廓里。
“那我也先走一步了……感激不尽。”薇莉娅身旁忽然传来语速极快的一句话,她一转头,看见米连拨转马头,只是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作为示意,身影就隐没进了森林里。
“您怎么看?”弗利斯侧脸看向身边的指挥官,“这也许是第三次南群岛战争的开幕式……居然要仰仗这么个人的保证吗?”
“您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来路,”朝风举起了望远镜,凝重地说,“毕竟是教廷啊……我已经拿了几百条人命来信任他了。”
而这时,回过神来的薇莉娅却在愣愣地回想,刚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听了风声,那个男孩在离开的时候似乎长长舒了口气……就像是如释重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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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在茸雪森林接近海岸的出口附近,刚刚发动了袭击的南群岛反抗军正在急不可耐地赶着离开这片敌人领地的最后一段路。
“来路不明的情报非常准确,”走在最前面的军官模样的人低声说,“这么重要的一批人……真的是普通的情报贩子吗。”
“毕竟我们也出了不少的价钱嘛,本来财政就已经捉襟见肘了,”身旁的副官说,“从明天早上开始,我们就可以看着大陆的公爵老爷们脸色发绿了,这是您的战功才是。”
他们身后的马匹躁动不安地原地踏了踏蹄子,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这两匹马牵引着后面的白色篷车,这是从方才袭击的马车队里唯一保留下的一辆,里面装着的是他们此行的“战利品”——来自大陆名门,不知战争为何只是为了在后方混资历镀金而来到南群岛的年轻贵族们。
“也许吧。这至少能让我们的战争有一个好的开头,”军官抬头看了看从云端露出一角的白色月亮,“今后……难以想象啊。”
风声倏忽从他的耳边掠过,激起身后哗啦哗啦的穿林打叶之声。军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手指沾上了某种液体。
“敌袭!”
整齐的枪响从黑黢黢的森林深处传来,一排子弹组成的潮头拍过匆匆撤退的反抗军的背后,夜色里霎时倒下了十几个人影。
“敌人的人数应该不多!所有人停止撤退!回身向敌人冲锋!”
反抗军军官大声嘶吼,他们没有带魔导传讯工具,此刻命令只能靠这种方式口口相传,但在南群岛反抗军中,这种古老的方式一直都是行之有效的。原本散开朝海岸去的反抗军步兵纷纷转身排成阵线,硝烟伴着枪火吞没了夜晚海滨的寂静。
“终于可以送那些高傲的中央陆军下地狱了!”
又是一轮交火,虽然森林里的邦联军人的战斗素质更高,但双方的人数差距相当大,反抗军这边的士兵们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火力线迅速衰弱,大部分人开始提起步枪往森林里前进,多年以来大陆对殖民地的压迫,其燃起的复仇之欲堪比强化肉体的术式,只要能把刺刀和子弹倾泻在那些象征傲慢和妄自尊大的黑红色军装上——
“少校!后方敌袭!”
马蹄声急促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是中央陆军骑兵的冲锋军号声。
“左右两翼向我部靠拢!现在所有步兵以刺刀方阵掩护撤退!优先突围!”
被称为少校的军官拔出佩刀,粗暴地砍断了身后马车和其中一匹马的连接处,飞身跨上马背,朝交战的前线奔去。
在重新出云的月光下,披着红色披风的骑兵像潮水涌上堤坝一样冲撞在褐色军装的步兵阵线上,但作为堤坝而言后者太过脆弱了,顷刻有成片的士兵被践踏在铁蹄之下。和邦联或者汐门帝国的线列步兵相比,这些民兵太缺乏使用刺刀对抗骑兵的训练了,反抗军两翼的阵线同时松动,而一旦步兵的刺刀方阵被冲散,各自为战的乱战毫无疑问是骑兵一方的屠杀。
“这一刀献给高贵的华拉丁元帅!”
作为指挥官的反抗军少校冲到了前线,迎面一刀刺穿了一个邦联骑兵的胸膛。
“不要恐惧!现在的你们在这些混蛋眼里不过是拿起武器的农民,但活过今晚,你们就是凌驾于他们之上,拥有真正信念的军人!”
少校一边嘶吼,一边朝围攻过来的骑兵们挥舞手里的佩刀。和他带领的士兵不同,他是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的光荣之人,和他最尊敬的华拉丁元帅一样,他的军衔并非来自不被承认的殖民地反抗军序列……
“不要后退!用刺刀刺穿那些战马的脖子!”
在他的鼓舞下,周围的反抗军步兵逐渐停下了溃退的步伐,事实上来袭的邦联骑兵只有不到三百名,随着倒在地上的人与战马的尸体越来越多,连战场各个角落的枪声都逐渐减弱了,战斗的局势似乎已经明朗——
“岂有此理……”
炽金色的流光从少校的瞳孔里映过,他下意识地倾斜身体,那束光从他的身前划过,像一根锐不可当的箭矢,接连贯穿了数个士兵的身体,最后射进了后面的森林之中,而紧接着是一阵树干摇动,树叶飞散的声响。
“魔法师吗!”
少校猛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骑马的身影正远远地冲过来,骑手的轮廓被金色的朦胧光晕所包裹。
“所有人向那个法师开火!”
附近刚刚经历了一场和法师的恶战的反抗军士兵们立即调转枪口,同时朝骑手的方向开枪。几十道硝烟的轨迹交汇在同一点,少校看见那匹马前蹄一失,嘶鸣着歪倒在地上……然而——
一个金色光点组成的轮廓凭空浮现在少校面前,那个轮廓甚至还没有汇聚成人形,又一发金色的光芒已经贴着少校的脸朝他吐出来!
“啊——咳!”
少校只能举起手里的佩刀招架,一时间有如锻造厂里的切割工序般的火星密集地在两人之间迸射,少校被巨大的冲击力掀下马背,手里的剑刃已经完全毁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上布满了黑色的焦痕。
“没死?”
“会死的是你!”
少校根本没有花哪怕半秒钟反应,落地的瞬间还没站稳便挥剑斩向面前的人影,后者的反应速度反而跟不上,招架的动作显得很生疏,少校手中的刀没有了刀刃,否则斩中的那几下很可能已经要了对方的命。
“结束了!法师!”
少校一剑击中了来者的右肩,对方手里拿着的武器应声落地。那是一把通体白金色的燧发手枪,华贵的雕花纹路在此刻的暗夜下十分醒目。
“只能用这把剑了……那你可是真的会死的啊。”
“什么?”
少校躲闪不及,只见对方的左手里突然凭空多出来一把裹在银白色荧光里的长剑形状的轮廓,一剑刺进了他的小腹,剧痛使得他跌倒在地上,局面一下子反转过来。
“斯贝尔少校!”
附近好几个还在和邦联军队交战的反抗军士兵几乎是尖叫了出来,因为和少校太近,他们并不敢远远地开枪,只能朝这边飞奔而来——
少校面前的人快速捡起地上的手枪,金色的光芒骤然在枪机上升腾,顷刻间连续的三四道金色光束朝着那些士兵倾泻而去,触及人体的瞬间,漆黑的焦痕从击中的部位向四周蔓延,无论是褐色的军装,还是其下的人体!
“你们的指挥官已经被我俘虏了。”
士兵们在同伴的尸体前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下,他们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一个穿着中央陆军军装的颀长男性,银灰色的额发半遮着右眼,此刻他的两只眼睛里都涌动着魔法师引导法术时会亮起的魔息,炽热的金色。
“我觉得……你们应该很尊敬他,”令人奇怪的是对方的语气却非常不合时宜,语速快而节奏拖沓,像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一样,“要来交换下俘虏吗。用你们刚刚带走的那些人,交换这位先生。”
“啊,我会放你们登船离开,不过如果你们被海上的邦联战舰发现了,我也是没办法的就是了……”对方又补充道,“毕竟那本来也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吧。怎么样?”
忍着腹部的剧痛,斯贝尔少校还在咬着牙打量面前的人。这怎么看都只是个不可能到二十岁的男孩,不过从他的说话方式来看,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少校居然莫名地在心里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