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萝海岸上的任何人或者人造玩意都已经完蛋了,我们现在返航,祝陆军的各位武运昌隆。列舍尔海军准将完毕。”
“多谢帮助,准将阁下。这里是中央陆军南群岛军团总司令基莱特·扬斯古,现在执行‘天火’作战计划,所有登陆单位即刻向藤岛全线前进,重复一遍,所有登陆单位全线前进!”
岸上和船舰上的军号声互相交织,从岛上的高处可以望见密密麻麻的登陆轻帆船划着白色的波尾,乘着入岸风势贴向已经被弹坑覆盖的紫藤萝滩头。许多年前这片海滩上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血雨腥风,邦联和汐门帝国的第二次南群岛战争时,中央陆军在紫藤萝海岸上修筑了规模庞大的工事,而今天邦联的海军重炮不允许它们被用来反抗自己。
“在加农炮全都卸下来之前稳固阵地!前进!掷弹兵是邦联的先锋!”
从第一个身穿黑红两色制服的中央陆军步兵踩上藤岛陆地的瞬间,步枪的硝烟瞬间开始在双方的战线之间交错,骑着马的登陆指挥官从一排排的线列步兵之间飞驰而过,手里的赤色旌旗转眼间被洞穿得残破不堪。
“华拉丁将军就快赶到了!你们难道想让他看不起我们南群岛的子弟兵吗!守住阵地!不准后退一步!”
反抗军的战线前站着熟悉的身影,斯贝尔少校的伤还没有好,喉咙里的高声嘶吼撕扯着腹部的伤口,但他举着军刀站在前仆后继涌上前线的反抗军士兵中间,就像屹立在激流中的砥石。他手下的士兵都是从殖民地征召的、以满怀的斗志作为优势的青年民兵,此刻从他身边冲向中央陆军的火力线列的士兵里,有的甚至还没有统一的军装,只在胳膊上系着青藤袖章来象征身份。
“扑通”一声,斯贝尔朝前挥舞军刀的右臂机械地戛然而止。刚刚从他身旁经过的一个士兵倒在了他脚下,少校低头看下去,只看见了那被粗毛帽子半遮的脸上青涩的胡茬颜色。
“少校!”
一旁的卫兵下意识地跑到他身前护住他的同时,顺着斯贝尔少校的视线看下去……高地下的海滩上,淡白色硝烟在黑色和褐色的两股颜色间汹涌着,两边的士兵们重复着开枪,装弹,前进……直到海岸的最中间,两股水火不容的颜色交汇的地方,士兵们挥舞着刺刀碰撞在一起,战斗刚开始不过一个小时,每个人已经都恨不得用牙齿去撕咬深深仇恨着的敌人。
少校的脑海里响起了某个肆无忌惮的声音,眉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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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卫掷弹一师六旅,朝风·银堡上校,命令?”
指挥登陆的邦联军官在骑着马的青年面前停了几秒钟,,“银堡……?现在带着您的人去左翼,朝上进攻霜苔海牙的序列全部由您指挥,今天正午之前那座炮台要么归我们,要么就把它炸了,去吧!”
“是的阁下。”朝风拨转马头,“少尉,集结部队,我们出发……还有,”
“您自己小心一点,……不要离开我身边。”朝风把头上的三角帽戴正,补充了一句。
看着他的背影径直没入前方的硝烟里的同时,薇莉娅察觉到背后丝丝的被注视感,回过头,看见骑在马上的米连瞬间扭开了视线。
“姐姐……不跟上吗?”
“啊,那当然,不过您也……”
“我已经是领少校衔的旅部参谋了吧,冷日中校要负责他的战舰,而我不来前线的话,说不过去。”米连淡淡地说,“走吧。”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薇莉娅显然还没能适应,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去胡思乱想了。加农炮的吼声夹杂着军号的长鸣,死亡的暴风雨在这片战场上正刮得愈发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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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苔海牙上的敌人应该是跟随华拉丁元帅叛变的中央陆军旧部,战斗力非常之强,而且这个山崖的地势实在太差了,我们的炮兵遭到海牙上固定炮的射程压制,一旅、二旅的步兵伤亡过半,这样下去我们甚至无法维持进攻态势——”
“不能停止进攻!叛军的人数本来就多于我们,如果给他们反冲锋的机会,整个左翼会直接溃败,”朝风厉声打断汇报的军官,“让我的副官接管这里的指挥网络!”
“这……”军官看了看他身后军装齐整的女孩,语气犹豫了一下,“是的,银堡上校。”
薇莉娅在面前张开法阵,和整个左翼军团的通讯网对接。面前的银堡上校一直以来给她的都是温和有礼的,贵族气质远胜冷日侯爵的印象,但一旦来到了战场上,在薇莉娅的眼里,他身上的光泽从珠玉的温润,顷刻变成了钢铁的寒光。
“掷弹一旅、二旅散兵线向战线中心收束,六旅的所有步兵立即编入前线阵列,不需要预备役,”朝风把手里的地图丢还给旁边的军官,“各部骑兵在步兵阵列后做冲锋准备,我会等待最好的时机下令。”
“银堡上校,这样的话……”
薇莉娅沉默了许久,在完成术式的最后一个咒文前,往前一步看向上校说,“我们的伤亡会……我们会失去持续作战的能力。”
“这种情况下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要在20分钟内结束整个左翼的战斗,否则整个部队只会背负战败的污名。”朝风冷冷地说,“但我并非您所想的冷血之人……我会和我们的骠骑兵一起冲锋,去做一个军官,所能为他的士兵们做的最好的事,也是唯一的事。”
朝风勒了一下马头,战马载着他的背影,一步步朝高地下踱去。前线军号声的节奏骤然转折,从高地上看下去,黑色的浓云翻滚着簇拥起来,再次朝着狭窄的海角上涌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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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满黑色血迹的手指,僵硬地拨开步枪后膛,然而每开一枪,对颤抖的手指来说,把黑色火药粒和子弹填进发烫的枪机的动作都变得更加麻木而困难。
即使如此,还是要举枪,还是要瞄准,看着逼近的黑红色影子一个又一个倒下;毫不犹豫地把刺刀挥向逼上来的敌人,即使视野逐渐模糊,身子也要往前倒,去抱着敌人滚下山坡……任何战场上的士兵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意味着这场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因为双方早已忘记了战斗刚开始时呼喊的口号,只剩下麻木的条件反射式的动作,互相决死的意义正在急剧衰退……肉体和斗志都燃烧成了熄灭前的浓郁黑色。
“我们守住了炮台,对吧……?”
“是的,你看,他们正在转身逃命,什么中央陆军的荣耀,不过是只知道欺凌弱者的懦夫……罢了。”
再次提起沉重的步枪的瞬间,不少反抗军士兵一头栽下了流淌着鲜血的山坡。他们的视野里,中央陆军队最后的冲锋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号称无敌的邦联近卫掷弹兵,有的人已经开始转身逃跑。
“总攻开始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伤亡比预期更加惨重,虽然几乎可以确定我们的战损远远低于炮台上的守军,但是我们剩下的步兵,恐怕……”
“知道了。我会向上校汇报。”
高地上驻足目睹了十五分钟,堪称炼狱的景象,薇莉娅的声音已经变得能用虚弱来形容。经历过那天在茸雪森林的战斗,胸前佩上了沉甸甸的十字勋章,她已经觉得自己适应了战场的残酷,甚至在为自己适应得如此之快而讶异……但这时她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可笑,自登陆以来两个小时的战斗,这片狭窄的原野上的死者已经超过了生者,当她看着那些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鲜活生命廉价地逝去时,闭上眼,仿佛同样的死亡就在朝自己伸出了骷髅的双手。
而此刻,在高地坡底列阵的红袍骠骑兵阵列前,那个披着短披风的的挺拔背影依然像座雕像般勒马伫立,仿佛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完全凝滞了一般。
“如诸位所见,这场战斗我们处在了失败的边缘。”
薇莉娅面前的法阵里传来了幽幽的声音,没有为了鼓舞士气而故作激昂的声调,但同样没有像她的喉咙般干涸,而是平静中带着某种决意,
“我们从上岸的一刻苦战至今,正面的敌人也已经精疲力尽,就算我们没能如期夺取那座炮台,也不会影响这次登陆的结果。换句话说,现在我们要不要前进,关乎的不再是胜负,而是对我们自己更加重要的东西……荣誉,和仇恨,中央陆军骑兵身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人的荣誉,以及夺走了我们脚下如此之多,战友的生命的仇恨。”
“如果诸位能放下这些东西,那就不必去挥霍自己的生命了……否则的话,”
薇莉娅看见那个影子缓缓抽出了佩刀,“那就毋须多言了。这次不为神圣的大陆民族,而为我们自己的矜持而战。采取冲锋阵型,我们上。”
“上校!——”
薇莉娅失声的喊叫和马蹄声在同一瞬间大作,朝风的身影冲在最前面,紧跟着他,深红色的波浪再一次掠向反抗军的阵地,比起一波又一波的步兵冲锋,这次的红色,更加单薄,却分外锐利,正如那些邦联骑兵们手中的马刀一般!
“真是口是心非。”
薇莉娅猛一怔,侧过脸,看见米连仍然低垂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一只手扣在领口上,薇莉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下面的战场,和自己之间游移……这个谜一样的男孩唯一不会隐藏的,可能就是他那让人不适的,仿佛想把一切都解析殆尽的眼神。
“上校虽然嘴上说着不求胜负,不过做法却是符合战术理论的。想来现在那些叛军,已经连刺刀都举不起来,更不用说组成有效的反骑兵方阵了。”
“不过……人数差距果然还是太大了吧。”
反抗军赖以据守的大口径固定炮在近战距离里失去了作用,朝风率领的骑兵们高高扬起马蹄,反抗军士兵们用身体组成的人墙被轰然踏破,红色的浪潮像是死神的镰刀,划过的地方只剩下凄惨的尸体……但这种势头每一秒都在急剧衰退,反抗军在左翼最后的预备役也顶了上来,密密麻麻的刺刀如同荆棘绞在战马的腿和脖颈上,每个披着深红色红色军服的邦联骑兵身边都交错着无数条白色硝烟勾勒的弹道。从薇莉娅所在的高地望过去,只能看着那片原本醒目的红色逐渐微弱下去,反抗军的军旗在战场上四处飘扬——
“米连!”
米连的双瞳被震得一颤,薇莉娅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眼里隐约转动着在熹微的阳光下亮得刺眼的东西,即使女孩正在竭尽全力地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
“虽然您去也很危险,我知道不该这么请求您,但是无论您怎么鄙夷我也好,现在只有您……只有您能……”
“只有您能挽救这一切了……上校他……”
“好啦,姐姐,”
薇莉娅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缓缓抬起眼,看见米连正在低头打开那把用作魔导具的燧发枪的枪机,把一枚枚打磨成圆形的魔晶逐个装进去,“虽然本来就是作为上校的部下的义务,不过这样一来,就白赚了姐姐的人情了……真是幸运啊。”
金色的魔力粒子在他的身体表面升腾起来,翻卷成绮丽的漩涡。米连对着脚下的地面扣动扳机,枪口吐出的光焰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蔓延成旋转着的金色法阵,金色的光带在中间交织成教廷的世界之塔图腾。
“这里是六旅作战参谋米连·修伯茨少校,以神圣的大陆民族的名义,即将为诸公提供法师后援。”
薇莉娅面前的通讯法阵里传来夹杂了些“沙沙”杂音的话音,下一秒,金色的光影一闪而逝,包裹着面前少年的轮廓,消散在了空气里。
“……”
薇莉娅的嘴唇微微颤动,却终究没发出什么声音。下一秒,她抬起一只手扶住了被泪水沾湿的脸,整个人失力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