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刀穿进了战马的脖颈,随着一声痛苦的嘶鸣,战马疲惫的四条腿同时坍塌下去,然而就在马头下的两个挥舞步枪的士兵呼出屏了许久的长气的瞬间,马背上闪过的刀光在半空中起落,鲜红色的弧线划在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脖颈上,外科手术般精准而残忍的位置,后者在动脉破裂的瞬间,同时失去了意识和生命。
下一秒,骑士落在了地面上,手里微带弧度的马刀和刺刀碰撞在一起。
“去地狱吧!魔鬼!”
接在步枪上的刺刀在双方都是步战的情况下有着长柄武器在力学上的巨大优势,身上的褐色军装已经被血红色染得斑驳的士兵用尽全力嘶吼一声,刺刀压过马刀劈了下去——
突兀的金色光影从两个人之间掠过,士兵上一秒还几乎瞪得几乎要炸裂的双眼转瞬间失神,身体也失去控制仰倒在地。对面的骑手看着他胸前烧焦了一大块的圆形伤口,忽然回过头去,看见炽金色的光束像是箭雨一般从自己背后的方向倾泻向整个战场,带来了交织在一起的悲鸣声……在他的视野里,仿佛金色的火焰,在迅速烧退纠缠着骑兵们的荆棘一般,反抗军的步兵成片地倒下,脱险的邦联骑兵们茫然地仰脸看向天空
“终于找到您了。战斗快结束了,二十分钟前,掷弹四旅已经推进到离海岸线五公里外的枫华镇,”金色的光影在他面前凝聚,有着一头乱乱的灰色头发的轮廓渐渐浮现出来,“该撤退了,上校。”
“修伯茨阁下……”
“引导还没有结束!请保护我!”
“是的!”
两个人的视线默契地转向同一个方向,骑士手里的马刀丝毫不加反应地掷过去,准确地刺穿了远处正举枪瞄准的某个反抗军步兵的胸膛。
“……不愧是银堡上校。”白色额发下,眼睛里的金色光晕完全消散,米连转过头来,仍然是平时波澜不惊的神态,“真不知道刚刚如果出差错了会怎么样呢。”
他环顾四下,遭受到大规模魔法攻击的反抗军正在往后收缩阵线,身边经过的都是往前追击的邦联的骑兵。
“我和您不一样,我是职业军人,”骑士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嘶哑,“感谢您的帮助……但是如果这种时候还要撤退的话,有损我的荣誉。”
“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更好的结果了。我们在两个小时里把五倍于己的叛军变成了这个样子,”米连低头看了看脚边凄惨的反抗军尸体,“至于夺取炮台的任务,没人能完成的任务就不能算失败。您已经取胜了。”
“这里不适合聊天,我现在掩护您的骑兵撤退也是要冒危险的……看在我的份上呢?”
米连抬了抬视线,和头发一样的浅灰色瞳孔直直地看向朝风。
朝风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无声地张出一个苦笑。
“您的说话方式让人难以形容……请代替我向后方阵地传达命令,奏撤退的军号。”
米连伸出手指,随手在半空里划了个十字,金色的法阵张开,“听得到吗?姐……西切尼亚少尉,上校没什么事,现在奏撤退号吧。”
“是……是的!”
朝风听见法阵里传出喜极而泣的声音。紧接着,轻快的军号节奏从背后的阵地上远远传来,随着猩红色的中央陆军星盾军旗在视野里隐约摇动,四野的马蹄声密集地响起,那是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从前线开始列队撤退了。
“上校阁下!”
这时,一个披着猩红色军服的骑兵从不远处的战斗里脱身奔来,看清楚了面前的长官之后,翻身下马,
“属下冒昧!请您用这匹马撤退!”
朝风看了看米连,又看了看面前的骑兵。年轻的骑兵注意到长官身边气质迥异的少年,也愣了一下,三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最终以米连对着朝风点了点头为止。
“谢了,先生,”朝风利落地跨上马背,“作为指挥官我不会拒绝您的善意,同时我也要求您,就算步行,也给我回到我军阵地去。”
“是的,阁下!”
马下的骑兵朝他敬了个礼。
“两位就快走吧,论撤退,我可是比你们要快的。”
金色的光影再次环绕着米连汹涌而起,把他单薄的轮廓层层包裹住。米连·普林泽尔·修伯茨从来不会做一点多余的工作,只要他说要撤退,那就是真的一秒都不想呆下去。
“嗯……?什么声音?”
已经拨转马头的朝风迅速转过头来,而米连的身子却猛一颤,金色的魔力气息顷刻在双瞳里破碎。
那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这片战场上的声音,以至于让人耳朵即使听清了,大脑也一时不肯相信……那确实是女性的吟唱声无疑,声音虚无缥缈,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让人仿佛能看到清晰的声音轨迹在半空中纵横。
“她的心儿学不会遗忘,
今年冬天比去年漫长。
树下的昨天已蒙上了风霜,
樱花飘落着把明天埋葬。
来吧,依娜我亲爱的新娘,
跟着那带我离开的海浪。
我们的誓言永远不会被遗忘,
在那大海的遥遥彼方……”
“这是……您怎么了?”
朝风低下头,看见米连手里的魔导手枪掉到了地上,双眼和嘴唇都无神地张着,像是被这歌声勾走了魂魄一般。
“修伯茨阁下!”
朝风从马背上弯腰,伸手摇晃他的肩膀,这才从他的喉咙里摇晃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呢喃。
“您……先走吧,”米连的声音第一次慢到了能听清每一个字的程度,然而音量却几乎细不可闻,“我认识这个声音……我可能有些熟人要见。”
马上的上校看了一眼远处在残雾里迷蒙的山崖,没有再作声,而是拍了一下米连。
“我会在我们的阵地上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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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费力地爬上了那片山坡,在那像手臂似的伸向海边的岬角尽头,依稀坐着一个高挑的背影,双腿悠悠地悬在山崖下面摇晃着。竖琴声和少女的咏唱声同时停止,虽然看不清,米连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边的人正微微转过脸来。
“虽然想到会有这天,不过真是有点早呢。”少女的声音仍像刚刚的歌声一样清澈,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小家伙都当上紫衣主教了……不愧是我们中最有天赋的那个。”
“写这首歌的时候,好像是你十七岁的时候吧……你难道不怀念吗,亲爱的米连?”
“还说什么‘我们’啊,你这个……死人。”
出乎意料地,米连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交谈的态度,而是朝着那个背影举起了手里的燧发手枪。
金光瞬间闪灭,两个人之间的雾气被划开了一条细细的轨迹,从米连的枪口,延伸到那个影子的耳边……少女的头歪向一侧,贴着那道正重新被雾气填满的弹道的鬓发,被瞬间的风压掀得散乱。
“喔,是我没见过的武器,教廷到底把你变成什么样了呢。”少女伸手理了理鬓发,“我很……好奇呢。”
雾气尽头静坐的影子倏忽从米连的视野里消失,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黑色的轮廓在他面前再次凝聚,而除了若隐若现的影子之外,某种真实逼人的锋刃刺破雾气,直逼他的眉心!
“因主美名,加以庇护!”
从雾气里探出的是某种长柄冷兵器的尖端,锋刃像是长矛,但却打磨自剔透的魔导棱柱,闪耀着陆离的虹光。与此同时,曲折的咒文快速从唇舌间弹出,米连抬起没有握手枪的左手,金色的光子漩涡汇聚在他手心,堪堪把水晶矛尖隔在掌心一寸之外。前者穿刺的力度还在增加,随着矛尖的颤抖,灼热的金色光屑打着旋,从少年面前逐渐成形的金色屏障上剥落。
“很高兴看到你的天赋没有减退,但这种程度可不上紫衣主教,”
丝毫没有交战中的压力似的声音,就像是方才的歌声还没有中断一般……伴随着少女的轻语,半空中纤细而流利的轮廓从雾色里浮现,一人长的长矛仿佛是她的舞伴般在双臂间舞动,缭乱的刃光倾泻而下,米连靠一只手引导的魔法障壁几下就被撕裂,半空中的女孩旋身飞起一条修长的腿作为收尾,重重踢在米连毫无防备的上半身,后者连惨叫的声音都被直贯胸肺的重击噎住,被带得往后几个翻身,侧倒在地上。
“我记得米连你是个受虐狂来着……现在长大了,不知道还喜不喜欢,姐姐的鞋尖呢?”
米连挣扎着集中精神调整呼吸,来尽量减缓遍及全身的粉碎般的疼痛,神采暗淡的浅灰色瞳孔的视界里,鞋跟稍高的浅褐色短靴踩在了他的面前。
“为什么?现在的你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如,说实话我也很想从你身上怀念一下那些日子啊……”
那应该是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她的身影在米连面前半蹲下来,视线几乎和地面平齐的米连也没有力气抬头,视野里只能看见她线条柔和的下巴,和两缕白金色的鬓发尾丝。
“那把剑去哪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可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呢。”
“别动。”
女孩的声音忽然停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发完了最后一个音节。在她的背后凭空似的多出了另一个人影,比刚刚交手的两个人都要瘦小,但声音清冷而决绝,带着几乎有些不协调的威势。
“怎么会……”
女孩刚回过一点头,就感觉到那片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逼近了一寸,樱红色的血丝浮现在细腻的脖颈肌肤上。
在她的余光里,身后的人影逆着光,连衣裙的轮廓掩在深厚的黑色阴影里……而令她心里一沉的是那双不深不浅的紫色瞳孔,在光影之间含着静谧的神采。
“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接近……原来如此,真想不到,”
“予皓……现在想起来你们两个的性格还挺像的,会走到一起也不奇怪就是了。”
“话真多。”予皓的声线一如平日地听不出浮动,“放开这个色鬼,然后,快点消失。”
“嘁。真是遗憾。”
淡蓝色的法阵在女孩脚下无声展开,她半蹲的姿势并没有动,整个人的轮廓却渐渐解离成同样淡蓝色的光粒。
“你们两个就是接替可怜的法里亚法座来追我的吧,”在如予皓所言消失前的一刻,少女再次开口,声线却骤然蒙上了凛然之气,“我们现在已经是敌人了。我本来可以现在就把你们两个埋葬在这片海牙……看在以前的份上,希望你们下次,多少准备些觉悟吧。”
她的声音随着最后一丝淡蓝光晕消逝而落下,予皓轻轻吐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匕首随手往身后一扔。匕首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快要落到地上时,空气里忽然绽开一条细小的黑色裂缝,大小正好把匕首收容进去,下一秒,裂缝合上,没有在仍然薄雾弥漫的空气里留下一丝痕迹。
“不愧是你,……前一天还在认别人当姐姐,今天见了本尊就又动弹不得了,用好色形容,怕是抬举你了。”
她朝米连撇了撇嘴,冷嘲热讽地说。后者这会已经缓缓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散乱的额发遮住了眼睛,不过视线显然在难堪地盯着地面。
“我只是没想到真的是她而已……这样一来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米连的声音很是疲惫,似乎他口中的“下定决心”就消耗了他此刻的全部精力,“给过去做个了断吧,由我们两个来……杀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