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阁下。斥候回来了,前面的丛林里没有叛军防守的迹象。”
头戴羽毛帽的轻骑兵缓速迎过长长的步兵队列,最后踱步来到队伍中间的几匹马和骑手面前停下,双方彼此敬礼。
“在这种地形里,比起编制内的南群岛反抗军,那些当地人组成的民兵恐怕是更为危险。”为首的银堡上校点了点头,“请第一、第二步兵团分别加派斥候呈扇形往前侦查,横向保持三公里的间距,一旦有人失去联络即无条件返回。”
骑兵领命而去。顺着一行人的视野,前方黑压压的步兵队列沿着绿林间的狭窄土路前进,像是悠长的河流,一直蜿蜒向地平线尽头的半轮夕阳之下。
经过登陆日的恶战后重新整编的掷弹六旅,只保留了三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连,总计只有不到五千人的部队,但是都是中央陆军的精锐,这一点从他们的年龄上就可以看出来——事实上,在那个时代的战争中,所谓年富力强的青年甚至中年士兵并不是作为一个士兵战斗力的巅峰体现……真正在战场上令人畏惧的,是那些已经超过了四十岁的士兵,乱糟糟的胡须末端已经被战场染上了异于普通人的霜白,他们光泽不再的黑红色军装下,是礁石一般铜色、坚硬而密布刻痕的躯体。在战争连年的陆军中服役超过二十年,意味着他们已经几乎麻木了战场上的死亡与离别,更不会畏惧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他们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长久陪伴自己的唯有手中的后膛长步枪,还有勋章盒里沉甸甸的重量,他们也是仅有的真正将这两者视作生存意义的人。而掷弹六旅的五千人里有半数都是这样礁石似的老兵。米连第一次推开六旅指挥部的门时,原本以为会在里面看到一位和他麾下的士兵相仿,德高望重的将军。因此直到这天,他也在好奇着朝风.银堡上校背后的东西,是何以让他能以三十岁不到的阅历,来统帅这样一支沉默而忠诚的部队。
“还有多久?”上校身后的米连稍稍勒快了马的步子,来到他身侧,“天色有点晚了,这个时候从森林里经过……恐怕不太好。”
“您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把在这里遇敌作为既定情况进行预备了。”冷日侯爵接过来话头,“所有步兵都只带了弹药包和最低量的干粮,即使对方是熟悉丛林作战的土著,我们的士兵也不会在机动性上逊色的。”
即使是在野外行军,弗利斯.冷日侯爵仍然戴着优雅的金丝眼镜,一只手扣着马缰,一只手把玩着金色的手杖。
“恕我直言,侯爵,您这个习惯不是很好,”米连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越是离说话对象近在咫尺,他越是无法看着对方开口,“我觉得最好不要用土著来形容这些南群岛人。这里早就不再是大陆人第一次登陆时的样子了。一百多年的殖民历史,两次对汐门帝国的南群岛战争,已经让这里变成和大陆无异的文明社会……虽然即使是大陆,文明一词还有待商榷呢。”
米连自顾自轻笑了一声,不过没有到可以被别人察觉的程度。
“嘛嘛,我已经完全了解您的意思了,果然您一旦提到这种问题就会滔滔不绝,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侯爵果断将对方的轻声细语打断,“您知道的,我的专长不是文科,我们看问题的角度想必不尽相同。不过我们所追求的真理是一样的,不对吗?”
“真理,嗯,确实如此。”米连点了点头,“如果今晚——”
“侯爵!唔!”
弗利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背已经被米连抬起胳膊按下去伏在马背上,而与此同时,只见米连骑着的马突然失蹄,左右来回歪斜着把背上的人颠了下去。周围还在前进的士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急忙簇拥过来,看见米连正扶着那匹倒下的马站起来,后者的脖子上汩汩地往外涌着血。
“好疼……上校——”
“是狙击手。两位看来没事,”在那颗子弹射中米连的马的同时朝风也早已意识到了危险,这时已经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走进士兵中间,“西切尼亚少尉,跟在我后面。”
薇莉娅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两边都是在夕阳下反而显得寂寥的森林,橘色的光影填充在层层叠叠树影的空隙里。
“第一步兵团报告!先头部队遭遇伏击!敌人在前方路面上部署了加农炮,我们的步兵无法前进!”
以这一枚不知来处的子弹为预兆,薇莉娅手里的魔导晶体突然亮起,金黄色的圆形法阵接二连三地弹出来,
“这里是殿后的第三步兵团,有敌人在我们的后方……见鬼,抱歉,上校阁下,我是说,我们的斥候难道全是叛军的奸细不成吗?!”
“同时收到的还有其他部队的报告,敌人应该是从我们整个队列的两端发动攻击,”薇莉娅的目光一目十行地从那些法阵上扫过,她是那一届魔导系军校生里的第二名,在一次次考试里曾经用过各种手段来模拟眼下的情境,所幸她每次都能凭借工作状态下近乎忘我的专注力满分通过,“敌方事先在道路上部署了完整的炮兵火力……为什么我们的侦察兵完全……”
“姐姐!注意那些法阵!”
“什——”
在米连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朝风已经转过身,猛地朝薇莉娅扑过去,他高大的身材直接把薇莉娅按倒在地上的同时,自己迅速往外翻身一滚,避免了不合身分的身体接触。薇莉娅的脊背重重撞在崎岖的地面上,她疼得一闭眼,张开时却刚好看见,金色的电光火石凌厉地在面前碰撞,某个原本速度快到根本看不到的东西被击落在地面上,冲击力之大把它深深地嵌进了土地里。
仰躺在地上的薇莉娅看见另一个身影走到她面前,捡起来那颗子弹的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朝风从容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前面的尘土,朝薇莉娅伸出一只手。后者咽了下在口腔里静滞了许久的口水,握住了那只手。
“通讯用的法阵,简直是狙击手的靶心。”米连拿着那颗子弹,转过身,看向身后形影不离的某个人,“可以拜托您吗?”
“是——的,主教阁下,我是该这么说吗?”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孩闭着眼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胸前的花饰,“需要把他带回来,然后让你对着他发‘居然胆敢朝姐姐大人开枪’之类的牢骚吗?”
“这……这种事怎么可能啊!”
米连的脸色瞬间涨红起来,而予皓却已经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向了一边的森林。那个背影少说也被几百个士兵的目光死死对准,想必从此会成为这支部队里密传的的奇谭故事之类……事实上,自打年轻的主教兄妹来到指挥部的那天起,这种趋势就已经扩散开来了。
“没问题吗……紫扉小姐她?”
虽然自己也并非没有答案,不过薇莉娅还是问了出来。
“不必在意……现在应该没有狙击手的威胁了,眼下还是赶快决定部队的行动比较好吧。”
米连飞速地说,显然急于抹消予皓离开之前开的玩笑所带来的印象。
与此同时,黑火药在炮膛里绽开的震雷之声同时从脚下狭长的道路两头传来,如若从上空看去,整支军队想必恰似被群鼠或是什么别的猎物反过来咬住了头尾,正被反过来一点点蚕食。
“我们的斥候都是追随银堡家族二十多年的第斯坦军人。而且就算有个别人故意谎报,也不会所有人都无法察觉,”朝风转身边走向自己的战马边说道,“事已至此,西切尼亚上尉,我们的炮兵在哪里?”
“第三炮兵团提供给我们五座隼炮,”薇莉娅小跑着追上去,“全都在后面,和龙骑兵连一起。”
“不错。”朝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后者没有察觉到,还在忙着准备自己马背上的鞍鞯。
“向炮兵部队传令,所有人现在掉头向后方前进,”上校把白色手套的腕部一点点拉整齐,“请让前方的第一步兵团原地保持防守态势,我会在半小时内处理完敌人的主力再赶过去。”
“您判断敌人的主力在后方?”
米连和弗利斯侯爵并排骑着马踱过来,他们身后的步兵们已经列好队伍,大部分人在给手里的步枪作最后调整。
“区区叛军,即使把优势兵力部署在我们前面,也无法阻挡我们前进。”朝风按了按腰间的佩剑,“但是如果能趁机偷袭我们的辎重,就可以务实地拖慢我们到月昙镇的速度。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安排,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这些森林里把加农炮这种东西都隐藏起来的。”
“……总不会是……”
米连低声咕哝了一声,皱着眉头跟着部队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