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赵家村，安静祥和之余，也有略微的清寒。
赵四给我夹了块菜，然后忽然问我：“小青，我们下个月十四成亲怎么样？”
我发现赵四与我相处的时候多了，结巴倒是越来越见好了。大概他私底下经常练习吧。
“这么快啊……”
我捣着饭，不看他的眼睛。不知道，看着他连日里给我嘘寒问暖的脸庞，我有些不忍心拒绝，但是我心理深深的明白，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不喜欢他吧。
“不….不早了！”
赵四一着急就有些结巴，脸上也不是很好意思，有些燥：“我找人问过了，下个月十四十五是个好日子，过了这个时候，两个多月都碰不到了。而且…而且那东，东西，都让我…让我提前整好了！”
这通话说的越来越费劲，也越来越结巴。
我没忍住笑了起来。赵四见我发笑，脸上有些发燥。过了会儿他也跟着我一起笑起来。
“咚咚咚”
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传来，把赵四脸上的笑容都敲散了。他瞪着门口，仿佛开门会放出什么怪物一样。
那敲门声也是有讲究的，经常练武的人，手上都有分寸，敲门时沉稳有力，不必寻常人的轻浮。而且这山林野村的，恐怕也没几个知道进屋子敲门的礼节，都是直接喊名字或推门而入，也算是打声招呼。
赵四紧张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刚去看他，他就将目光避开了。他站起身来，对着门口喊：“谁？我们都歇息了。”
赵四的声音有些异于平常，我刚想问他怎么回事，他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疑惑不解，随后想到我的长相，以及后脑上的那块伤痕，不禁心下一惊，然后也紧张了起来，不知道那门外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事。
“农家，我是路过的，走行了一天的路，实在累乏了，可不可以行个方便？我不会白住的。”
赵四听到这声音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仍不敢大意。他看了一眼我，发现我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愣在原地，也没多想其他，他小心的推开一道门缝看向来人。
月光下，那人右手一杆竹杖，左手长条布状，一身墨色长衫，整洁讲究。如同那城里讲学的夫子，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伸手递到赵四的身前：“这锭银子，当做是住宿费如何？”
我走到赵四的身后，看着那人的脸庞，后脑在此时也凑热闹一般的，隐隐作痛。眼看着赵四结果了那锭银子，我鬼使神差的对着那黑衣的男子，说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白雨田！”
白雨田浑身一震，无神的双目望了过来，不觉得往前踏了一步，声线低颤仿佛是不可自信：“小楼？”
这重逢的低语，在穿透过无数过往的如今听来，只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唏嘘与感动在其中。轻轻摇动着那些在岁月中的伤痕，隐隐作痛。
“公子，这是舍妹….我的未婚妻子，赵小青！”
赵四见这幅情景，急切之下站出来说。却是只震的白雨田愣了一下。
“你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你的未婚妻子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楼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白雨田双眉一皱，隐隐如剑的气势怒拔而起，一句简单的问话就把赵四本来笨拙的口舌，问的呐呐无言起来，只是涨红了脸，狡辩：“他是赵小青！赵小青！！”
白雨田冷眉皱起，迈步贴近了赵四，如山如岳的压力汹涌而出，将赵四的脸面压的一白，眨眼额头就渗出了汗渍，一个魁梧的汗渍，在白雨田的深浅居然被压迫的如同一只发抖的小鸡一般，他的背脊慢慢的弯了下去，他自认不是什么英雄与大侠，没有宁折不弯的风骨，但他却有一个小人物的执着与坚持。
赵四的脚，由始至终都没有后退过一步。
白雨田微微一偏头，察觉到那个没有丝毫功力的大汉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皱着的眉头似乎更深了些：“让开！”
这连许多江湖高手都要闻之退避的压力之下，赵四却依然死死挡在自家的门前，门神一般将白雨田抵在了自家门前。
“她是赵小青！”
洪亮的喊了一声，隐隐的带了股哀求，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白雨田伸手按在赵四的胸前，掌中劲力含而发，轻飘飘的看似毫不着力，却有推山之能，轻易地就推着赵四魁梧的身躯，从容的逼向屋子里站着的我。赵四额头青筋突起，喉间发着嘶吼，竟是不能逾越半步。
忽而一只秀气的拳头从赵四的身后打来，白雨田听风而动，单手一捞就抓在了掌中。触手时微微一愣，我下一脚已经可不容发的踹了过去，踢打在他的肚子上。他哼也不哼的退了半步，不再有什么动作。整个如同被点了穴一样的站立在原地，深浅腹处的那个脚印分外清楚。
赵四见那名黑衣人吃了亏，见识过他手段的他自然不敢乱动，他站在我的身前，拱手道：“大哥，你是江湖豪侠，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贫民百姓了。我这就将屋子腾出去给你来休息，吃食也备好了。”
白雨田伸手愣愣的拂过那印在小腹上的脚印，忽然打断了赵四的话，低喝道：“你做什么？！我是老白啊！”
老白啊，那个亲耳听闻你在皇宫大内，在我身边的人啊。那个什么都明白，却还像什么都不明白的老白，你怎么会帮助一个外人来对付我？那冲出重围之后，倒在山路上却紧紧相握的手，那低低的梦语，难道全都是假的吗？全都是….骗我的吗？
“我叫…..赵小青。”
我注视着这个叫白雨田的男子，他的眉眼是那种花样男子的俊美，面庞却如久经沧桑一般的沉静。在那叫人心动的面目中，依稀似乎还能看出些当年的轻狂和放肆。只是岁月的痕将其掩埋在了岁月里，并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忧愁叹息，把那些飞扬的东西吹散，只余下这些成熟的沧桑还停留在脸上，仿佛是在告诉着什么，安静而美雅。
“呵呵….”
白雨田忽然笑出声来，只是他的笑声更接近于哭。凄凉的洒在夜里，静的只剩下悲伤。
“赵小青，好名字，好名字….”
白雨田失魂落魄的念叨着，左手中那个长条状的物件叮的一声摔在地上，他也不去捡，空洞的眼神望向我，仿佛那个没有身材的眸子里，透出几许的悲伤出来：“赵小青，你要嫁给这个男人是吗？”
我胸口一窒，忽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样的语句，这样的人，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在我的眼前身边发生过，恍恍惚惚的不清楚，仿佛是隔世耳边听过的，梦一样的不真实。
“是！”
赵四大声的喊着，再次挡在了我的身前，脸色涨红：“赵小青是我的未婚妻子，那天在田地里，她亲口答应了的！”
她亲口答应了的……..她亲口….
白雨田扯着嘴角，无力的勾出了一个弧度。
有时候，你也许会莫名的想起一个人来，她曾让你对自己一成不变，早已铺好大道的明天有所期待，但是后来却完完全全都没出现在你的明天里。人生如此，爱情如此。你武功再高，付出再多，也唤奈何。
白雨田踉跄的退后了几步，拄着青杖的手发白，片刻间经无声的落下两行泪来：“山野粗人，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说完这些，他整个人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都再无生气。
远处，有鼎沸的人生，一丛丛的火把亮起。显然是被惊醒的村民，自发的组织过来，看看是否有什么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