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家回来，回程的路上稍显寂寞，安瑾也没有再等来黎倦的回复。虽然她还是为此感到有一点点的失落，但是这个拧在她心里多年的结，终究还是有所松动了。
其实若是几年前的安瑾，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告白会来得这般轻易。
虽然安瑾想过要隐瞒一辈子，但是她也不是未曾幻想过：那时的她，心绪会是雨后松林，话语会是细致悠扬，然后弯弯转转兜出她的一片心意。而站在她的面前的少年会是青涩朦胧，带起她所有的心潮涌动。
只可惜，时间绕啊绕啊，飘走太远。安瑾这个闷着的性子，终究还是变了。
记起高一的下学期，班级的座位大改，黎倦坐到了安瑾的斜后方。从那以后，安瑾就不得已地把午睡的习惯给戒掉了。
她去买了一面小镜子，圆圆的，背面的图案是一只黄色的蠢笨小熊，画上去的弯弯嘴角也带着几分可爱的憨气。
阳光热烈的校园午后，教室窗边的白色窗帘随风悠荡着一角，将透射的光线遮得时明时暗。
安瑾趴在桌子上面，用自己的课本和臂弯来当做掩护，寻找可以在小镜子里面看到黎倦的角度。每一天，安瑾都要经过很多次的尝试，才能将黎倦的某个侧影收入镜子里面。有时是黎倦熟睡时的一小半张侧脸，有时是他毛茸茸的头顶，还有时只是他细弱的小臂手肘。
可无论是哪一部分，安瑾都可以透过镜子安静得看上一个中午。这份情感，是安瑾意料之外的浓烈不安，却也是她难以言说的偷偷喜悦。
黎倦在班级里并不算是很有存在感的人，这一点他和安瑾一样，两人在班里大多数人的眼里都是安静的。只是不同在于：黎倦是一种对于不熟悉之人的疏离。而安瑾却是因为性格懒散，懒得与别人发生过多的交集。
因为在安瑾的眼里，无论是普通的人际交往，还是朋友之间的友情维持，都是一件很费力很费脑的事情，让她想起来就难受。还不如干脆一刀切，习惯性地与人保持距离。所以安瑾就连对黎倦的喜欢都是偷偷的，用一种她以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方式进行着。既怕黎倦苦恼，也怕自己苦恼。
不过也正是出于她的这一点，安瑾真的悄悄地做了许多幼稚到不行的事情。
比如，安瑾总会悄摸摸地报复那些她认为欺负了黎倦的人。
高一的时候，安瑾班里的班长是一名长得比较高壮的男生，名字叫做孙逸。性格和许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总是学不会收敛自己的锋芒，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羽翼未满的小兽，恨不能用自己那瘦小的爪子逮到谁都来抓一下，好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权威。
矛盾的初始不过是因为孙逸在收作业的时候，黎倦的动作慢了一些而已。但即便开始只是这样小小的不满，也会在两个年轻气盛的男孩子之间燃成火焰。
当时的安瑾，就坐在距离矛盾爆发的不远处。她攥着拳头，看着她喜欢的小少年被气得面色发红，梗着脖子说话。那也是安瑾第一次看见黎倦那么大声得说话。
可是即便黎倦吼得再大声，安瑾还是自认为地听出了他话里的委屈。那藏在尾音里的颤抖和拉长，还夹杂着几分少年时期的奶油味，将安瑾的心里防线全部击溃，愣是让她难过得挤出了几滴泪来。
她那么喜欢的小孩儿，在她的面前被一个大坏蛋给欺负了。
所以在后来，即便黎倦和孙逸并没有真的动手招呼对方，但是安瑾还是在她的心里面狠狠地记了孙逸一笔，并计划了一系列报复他的计划。
事后的第三天，安瑾趁着体育课提前下课休息，第一个跑回到班级里，将她买来藏在袖子里的玩具蛇扔进了孙逸的书包里。导致在放学的时候，孙逸的惊吼声响彻了整个教学楼三楼。
事后的第一个星期，安瑾抓住孙逸抬头喝汽水的瞬间，假意崴脚借力将他喝的汽水一把推洒。导致孙逸的课本还有校服被全部淋湿，并且还带着汽水的黏腻。
还有在事后的一个多月里，安瑾多次趁着孙逸过来收作业的时候，用自己的脏鞋底去踩他的白球鞋。她每次都踩得很轻，刻意控制力道在那上面轻轻擦一下，就既会弄脏鞋面又不会被人发现。
这样幼稚又可笑的报复安瑾持续了大概有一个半月，直到她觉得自己的火气消下去了那么一点之后才肯收手。
……
安瑾回到自己的小公寓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日落了。小小的一室一厅，被暖黄的阳光铺满。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让人有种恍惚的错觉，不知身处何处。
安瑾仰面倒在狭小的沙发里，将行李扔到一边后，她拿出了手机，再次划开了微信页面。理所应当的，她依旧没有等来黎倦发来的消息。
这次回来的时候，安瑾少见得晕了车，所以她现在脑袋都还有些闷闷的疼，迷迷糊糊的。像现在这样不舒服地蜷在沙发里，安瑾居然也迷糊地睡了过去。
人的梦境很奇妙，有些梦境，是你从未接触和发生过的事情，天马行空，肆意妄为。但是有些梦境，却是熟识的人和熟识的事，似是回忆却又夹杂着新奇。它游走在过去与未来的缝隙，将你的内心展现。而那份躲在梦境后面的，多是暧昧难言的情感泄露。
安瑾这次的梦境开始在一片迷雾之中，那些迷雾是灰蓝色的，有些浓稠，让她看不清楚前行的路，只能晃晃悠悠摸索着前进。然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才终于开始消散，出现了几缕柔和的光。
随着安瑾的视线渐渐清晰，显现在光源里的，是她的高中校园。校园并不是完整的，只出现了教学楼后面的那个小花园。氤氲暧昧的柔光里，即便看不清楚容颜，但是安瑾也知道，那个老老实实地坐在长椅上的人，就是高中时期的黎倦。
迈着步子，安瑾小心而谨慎地靠近黎倦，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时梦境里的画面一转，二人似乎是来到了班级里面。教室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位置靠得很近椅子上。安瑾动作很慢地趴到了课桌上，望向了她身边的黎倦。明明他的面容是一团看不真切的白色，但是安瑾的心里却很清楚地刻画出了他的五官。
这时，安瑾听到黎倦问道：
“安瑾，你还喜欢我？”
梦境里的安瑾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黎倦看。好似想要通过这模糊的白色，一解她这多年未见的思念。
随后，安瑾站了起来。梦里的她就是她如今的模样，但是黎倦的容貌却仍是个少年孩子，依旧稚嫩。她弯腰将座位上的黎倦拥在怀里，让他的脑袋贴着她的肚子，随后她开始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
“黎倦，我好想你啊。”
“黎倦，这几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爸去世了，我妈也留下了腿疾。”
“还有，我好不容易考去了X市，但是还没找到你就退学了。”
安瑾怀里的黎倦没有回答，他很安静，一动不动地听着她对他的诉苦。
“黎倦啊，黎倦啊……”
安瑾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唤着黎倦的名字，似是哀怨的呢喃，却又饱含深情。然后，她弯下腰去，在黎倦的发顶处落下亲吻。
这个亲吻的动作很温柔，安瑾也迟迟没有移开自己的嘴唇。说话间，用自己的嘴唇摩搓着他的发丝。
“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嗯？”
“黎倦，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
醒来的时刻来得有些突然，不过一瞬便将安瑾从梦境之中抽离出来，徒留她这一身无言的寂寥。
轻吐一声叹息，安瑾翻身坐了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夜色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安瑾走到床边，拉过窗帘，屋内霎时一片黑暗。她俯身坐到窗户下面，拿出手机给黎倦发了一个消息。
“黎倦，那天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应该不是你的女朋友。所以你现在是单身吗？是的话就跟我试试吧。”
消息发出去的刹那，安瑾便暗灭了手机屏幕，脱力般地倒在了地板上，将自己的脸藏在了臂弯里。
不过这一次，黎倦倒是回得很快，快到安瑾的心理防护墙还没建好，就被手机提示的震动给震碎了。
“安瑾，我们很久不见了，你喜欢的是过去的我。”
安瑾看着这句话，嘴唇一抿，回道：
“你的变化很大吗？”
“我不知道，但是总归是有所不同的。”
“黎倦，我喜欢你，这几年，我对你的喜欢从来没有变过，这在我与你重逢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安瑾的话并不是完全承接黎倦的话说的，所以让黎倦有些彷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下去。不过也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安瑾就又发来了一句话。
“我们可以先见一见，你来奶茶店找我，我请你喝橘子柠檬汽水。”
看着这句话，黎倦想了很久，最后终是回了两个字：
“明天？”
就是这两个字，让安瑾所有的柔情蜜意通通铺展开来，伴着星与月的低低私语，沉浸在这一片夜色之中。
“好，那明天我在奶茶店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