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吵闹的蝉鸣声
-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夏日黄昏，时隔几天，蝉鸣的声音依旧非常吵闹。
“都是你们害的！我们全村父老乡亲都死光了！！！！！！！！！”那个坐落于两座山峰之间的村庄废墟旁边，山林化为一片焦土的山坡之上，被几个青炎家卫兵擒住的矮个瘦弱猎户青年东子对琥珀与周围其他青炎家卫兵怒目而视，大喊大叫着、一副困兽死斗般的架势。
“说我们害死你们村人是怎么回事？”琥珀语气平静地询问着，同时随手拿起东子使用的一个竹筒炸裂箭查看。
“你们这些不作为的朝廷走狗……”那边，东子似乎有点被琥珀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咬牙切齿地瞪着琥珀说道：“几天前，有一批野生灵兽袭击了我们的村子！”
“灵兽袭击？这里应该是灵脉稀薄、灵兽不容易靠近的区域……之前听说这边出现大批无规律活动灵兽的消息，是真的吗？”琥珀自顾自地整理着情报，进而才反应过来，“话说，你们村几天前被灵兽袭击了，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攻击我们？”
听了琥珀的疑问，那边东子的脸上露出苦涩而嘲讽的笑容，“还问我为什么？我才想问为什么！当时村子被大批灵兽袭击，一片哀嚎混乱，正好有一艘你们这样的朝廷飞船经过我们村上空！父老乡亲们都以为终于有救了，没想到那艘船就这么从空中开过去了！当时船上的朝廷走狗不可能察觉不到下方村中的异常，距离地面不太远的他们甚至可以听到村里的惨叫声！他们却就这么过去了，对我们全村老少见死不救！都去干什么了？面对大难临头、苦苦挣扎的村民百姓，他们这些有义务保护百姓的朝廷走狗都去干什么了！！！！！！！！”
几天之前，东子所在的村庄突然遭到了一批来路不明的灵兽袭击，村中虽然也有少数几个稍微能运用灵力的猎户，也有一些用卖不出去的杂质灵力结晶做成的驱赶灵兽装备，但是根本抵不过数量颇多的灵兽群体，全村陷入了被蜂拥而来的大批灵兽吞噬殆尽的危机中。那个时候，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一艘天火之国朝廷派来调查灾荒地区灵脉截断事件后续的派遣人员战舰恰好经过这一片混乱危机的村庄上空。战舰上有着足够歼灭这批灵兽的舰载军械装备，战舰上的朝廷人员也发觉了村中的危机，而他们不知是真有什么比全村百姓性命还重要的要紧事要办，还是单纯懒得救这灾荒中本就没什么抢救价值的偏远贫穷小村庄，就那么视而不见地凌空航行过去了，在全村百姓惊恐、绝望的目送之下。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阵阵蝉鸣声在黄昏残阳照耀的村庄残骸周边持续鼓噪着，蝉鸣的声音非常吵闹。
“……”琥珀听了东子怨毒的呐喊，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了！只有我！是跟我像亲兄弟一样亲的锁柱哥带我逃出来的！灾荒中我们全村好几天前就吃光了储备粮与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快饿死了的我和锁柱哥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那边，东子情绪激动地嚷着，满是血丝的双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瘦弱的身体瘫软下去，几乎是挂在两旁擒着他的卫兵手上，“那……那时我……太害怕了！锁柱哥要救我……我害死了他！都是我的错！更是你们的错啊啊啊啊啊！就因为你们迟迟不肯来救灾，不只锁柱哥，之前我妈都因为把粮食留给我而先饿死了！为什么逼得我们代代都只能生活在这种地方？为什么出了灾荒却不来帮我们？为什么见到我们有难还不来救我们！全村老少那么多人都是活生生的呀！都没了啊！凭什么我们落得这样的下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东子声泪俱下的叫喊中，周围一直聒噪不止、即便在刚才的爆炸轰鸣前后也没有停歇的阵阵蝉鸣声突然停止了，仿佛回应他的话语一般，给夕阳光辉中化为废墟的村庄残骸留下一片死亡的寂静。
-
之后，琥珀下令卫兵们放了东子，卫兵们看这个已经被苦难压垮、都不知道该恨谁的瘦弱青年也都面带怜悯。
一个路人脸的卫兵甲对东子说明了己方这次来救灾的来意，将一大包油布麻绳捆装的救灾粮食交给了东子，以便他有足够的口粮一路走出山区，到外面的城镇讨条生路。
东子一开始冷着一张脸将那包粮食狠狠摔在地上，一副不接受朝廷走狗施舍的样子，转身走开几步之后原地站住，又转回头快步走回来，一把捡起了地上沉甸甸的粮食包裹，背在背上连感谢的话都省略了，目光阴沉地走向远处崎岖的山路，不再回头地踉跄远去。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不知何时，蝉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沉没过半的夕阳照耀下，单调地鼓噪着，吵闹着，就如想诉说些什么。
救灾的第一站村落已经毁灭，琥珀与其他下来的卫兵只能通过绳索起重板返回战舰之上，准备再向下一个目标起航。这出现异常状况的郾城县西部山区地带灵脉异常稀薄，天火之国这种靠着灵脉灵力驱动的战舰在这里速度很难提高，还有十几个每天都饿死人的村庄需要发放物资，他们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大小姐，以前我还没加入这边的时候，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返回到战舰上之后，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寒梅突然说起了过去的事情，“我们金刚之国发生过一系列恶性诈骗害命事件，倒不是传销和非法集资之类的……金刚之国疏于管辖的偏远地区有过一伙强盗，抓来些不太强的野生灵兽关在笼子里周游各地，每到一个村镇附近就放出其中几只去袭击村镇百姓，等出现一定危害之后，他们再像英雄一样登场，斩杀灵兽以获取百姓们的酬谢……后来事情败露，害人骗钱的强盗们被送上了断头台，而各地受害的村镇中有很多百姓早已被强盗们放出的灵兽吃掉了，受害百姓的家属当时还满怀感激地将酬谢金送到强盗元凶的手里……”
“还有过这样的事情？”琥珀第一次听寒梅说起这些，不禁也有点感慨，“那些人感谢害死他们亲人的强盗，而这村里的青年仇视特意前来救灾的我们……真是有够奇怪的呀。”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蝉鸣的声音非常吵闹，即便琥珀乘坐的这艘战舰转动着舰体两侧带有“飞”字的大车轮结构逐渐上升，远离地面上村落的废墟，蝉鸣声却依然阴魂不散地萦绕在战舰周围，挥之不去。
“大小姐，您听得见那种……像蝉鸣一样的声音吗？”一旁，寒梅突然有点不安地问起了这个，那阵阵虚幻又清冷、似有若无的蝉鸣声着实令人感觉怪异。
“所谓的饥荒，就是人们被饥饿逼到了死亡边缘，拼命地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填饱肚子，在生死界限上不断挣扎……偷抢食物、吃观音土，易子而食，人被逼到一定程度，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一般灾荒地区附近的大小动物、树皮草根、鸟兽虫蚁都会被饿鬼一样的灾民拿来果腹，要是真的有蝉，早被吃光了。”琥珀没有正面回答寒梅的提问，而是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话题，“灵兽和我们修仙者一样，有着吞食元神的能力，只不过灵兽不会使用摄魂抽取元神的仙术，只能用附着灵力的爪牙强行撕裂人的身体，连同一部分血肉将元神撕扯而出，一并吞下……这种情况会在吞吃过程中将元神撕裂，不能完全吞食，剩下残余的部分会在死亡的地方附近游荡徘徊，直到慢慢消散于无。”
“就是说……”那边，寒梅听到这里，似乎猜到了一点，严肃地皱起了眉。
“就是说，”琥珀故作平静不关心地继续说着，从战舰甲板边缘俯瞰下方残缺的村庄废墟，“我们一直听到的，不是蝉鸣的声音，而是被灵兽撕裂魂魄的死者残魂哀鸣的声音。”
下方两山之间已经空无一人的山村废墟中，残破倾倒的茅草房之间，有些地方还能隐约看到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与破碎的残骸，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蝉鸣的声音非常吵闹。
“另外还有一点没有说清楚。”琥珀保持着表面上的满不在乎，继续事不关己地说道，“那个瘦小的猎户青年，他们村落几天前已经吃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全村濒临饿死的时候碰到了灵兽群袭击。他自己也说了，当时饿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而今天，他不但没有饿死，还有力气找来那么多大块灵力结晶、设置拉弯树木的投石机关、潜伏一段时间埋伏可能经过的朝廷人士，拉弓射箭攻击我们战舰……在这里提问，他这几天吃的是些什么呢？”
“……”那边，寒梅没有回答，而是也低头俯瞰着残破的村落残骸。
“灵兽吞吃人类为的只是吞食魂魄元神，所以不会将人体全吃光，只要撕裂出元神吞掉就会去找下一个目标。也就是说，在灵兽袭击村庄，那个青年只有自己逃得一命，等灵兽离开之后，体力透支、饿得濒死的他返回村庄的时候，面对的是遍地残缺到认不出是谁的血肉……”琥珀说到这里，看寒梅露出整个人都不好了的神色，也就识趣地住了口，没有继续挑明。
这艘战舰逐渐升上高空，与在几十米高空一直待机的另一艘汇合，然后一同拉动帆锁，转动灵力风帆，开始驶向地图上标记的下一个村庄，将这两山之间的残骸之村抛在后方。
村庄废墟中，残缺无形的灵魂碎片持续着悲鸣与哭泣，就像夏末鸣蝉一样持续鸣叫，直到精疲力竭地坠入黑暗中永远安息与虚无的那一刻。
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吱啦……
蝉鸣的声音非常吵闹。
蝉鸣的声音非常吵闹。
蝉鸣的声音非常吵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