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醒醒...快醒醒。”少年感觉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头下的破枕头很薄,硌得他头生疼。身上那一件只剩下表皮和里衬的空心棉袄根本无法抵御风寒,他瑟缩在不知谁的屋檐下,感觉有人在推自己。于是他睁开了干涩的眼睛,看着面前之人。
“是小成啊,啥事儿啊?哥困了,想睡一会,等会在陪你玩啊……”少年咧嘴露出一个很乏力的笑容,眼前这个十分清秀的少年是他唯一的亲人,但是现在他却想把他支开。他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这屋檐的主人从这高高的台阶下踢下去,然后死在外面的大雨中,他不想让弟弟承受这些,至少不想他看见全过程。
“哥,快把这个吃了!”小成从怀里掏出一个被雨水淋得湿乎乎的面包,脸上尽是兴奋的神情,似乎哥哥吃了这个面包,病就好了。
“这,这是哪来的?”少年并没有伸手接那个面包,而是看着弟弟脏兮兮的小脸十分严肃的问道。
“哥,你就甭管了,吃吧!”小成把面包塞到了少年的手里,然后看着面包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即使是现在看来那面包仍是很香,但是他一口都没动,也从未想过去吃一口。
少年接过面包,手上冰凉一片心里却热乎乎的,他刚想咬下去,却呆住了。之间一只大手从雨幕之中伸出,将他弟弟拽进雨帘中。
“小畜生,城主家的面包你也敢偷?活腻了吧你!”一个士兵拽住小成的后领口像提一只小狗一样把他提了起来。小成颤抖着,咬着下唇一语不发,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少年永远忘不了弟弟当时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中有无奈、有释然、但更多的是被压抑但压抑不住的恐惧。就好像在说:“不要担心我,我不会害怕的哦!”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若不是为了自己,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偷别人东西。明明说好了,这种事情自己做就好了,打由自己一个人挨就好了啊......
“你就在大牢里好好忏悔吧......”士兵根本看都没看手里的小成,也根本不觉得对一个孩子施暴有什么不妥。
重病中的少年一下子坐了起来,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强忍疼痛抱住了那个士兵的大腿哭喊着:“军爷,行行好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啊!”说着,他拿出那块还没来得及吃的、湿哒哒的面包“军爷,面包在这,还你了,成不?”
“去你的!谁要你那破玩意!”回应他的是士兵重重的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少年躺在地上,看着士兵带走了他唯一值得珍视的东西。也许是心里得痛苦过于强烈,他甚至都没感觉身上挨得这一脚有多疼。
他仰面望着灰暗的天空,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脸上。
“俺要死了么?”
他想放弃了,但是小成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挥之不去。他翻过身来,爬向不远处几乎被泡化了的面包。
“俺还不能死...至少在救小成出来之前不能...”
少年猛地睁开双目,却发现刚才不过是个噩梦。这个噩梦已经做了无数遍,他的衣服仍旧被冷汗浸得湿透,自从弟弟被抓走以后他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他记得自己似乎为了救弟弟带着一群圣骑士上山讨伐狼人来着,说到狼人...
他转过身去,却发现身上正盖着一张狼皮,周围是一大堆肌肉和骨头。自己似乎睡在一个杂物堆里,不对,他自己好像也是以杂物的身份被丢进去的...
“看来是那个穿黑衣服的怪物一样的家伙赢了么”少年扭过头去,却看到了极为血腥的一幕。
只见那个家伙正背对着少年,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光洁而结实的后背上。他的身边堆着骨制的盾牌、长剑、小刀等武器。只见他正拿着一柄小刀,划开了自己右手小臂的皮肤和肌肉,露出其下的骨头,完事之后他又换了一柄黑色的小刀,在自己的骨头上雕刻着什么。少年看得五官扭曲,龇牙咧嘴,那黑发男人却毫无反应。他伸出完整的左手拔出了插在身侧的骨制长剑,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少年后悔使用比喻句了,这家伙就是个怪物!
玄默将骨制长剑的剑柄与自己的小臂骨的根部贴合,念动几句咒语之后那长剑居然消失了,接着男人的小臂闪着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红光少年很熟悉,正是那狼人身上的。
几秒之后玄默轻抚着完好如初的右手,忽然他右手向前作势一抓,其右臂瞬间浮现了一副完整的骨制臂铠,而在他手心处正握着那柄骨制长剑!玄默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挺满意,将剑收了起来,然后再少年绝望的目光中开始拿刀划自己的左臂...
一个小时过去了,玄默往自己的右臂里放了一把剑,往自己的左臂里放了一个盾牌,更加令少年无法接受的是他似乎在自己的每根肋骨里都放了一柄小刀,若不是他是背对着少年做这一切的,少年当时直接就崩溃了。
玄默作势要回头,少年赶忙闭眼装睡,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狼皮被取走了。少年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但自己最好还是别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醒着的。
“睁眼吧,都看了一个小时了还装什么?”少年听到一个沙哑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心里一凉,只得睁开眼睛。只见玄默正穿戴整齐的站在他眼前,那张宽大厚实的狼皮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身上崭新的祭祀袍和长靴。
少年看着玄默冰冷的目光感觉就像是胸口被利刃刺了一下,赶紧底下头去,求生本能使他的头脑飞速地运转着。
“多谢恩公不杀之恩!”少年简直比猴还精,直接给对方来了个跪地谢恩,这样对方总不至于反手一刀就杀了自己。
“哼,马鶐(shu)是吧?不愧是少家主,小小年纪就如此滑头...”回应他的是玄默的一声冷笑,接着对方竟直接将自己的身份点了出来。马鶐打了个寒颤,赶紧思考着应对之言。
“恩公既然知道俺是马家人,肯定是俺爹的旧识。”马鶐当然不能肯定对方和自己父亲是旧识,但是赌一把吧!是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是敌自己怎么说都没用了。说着,马鶐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道“恩公既是俺爹的朋友,那看在俺爹的面子上一定要救救俺弟弟啊,他现在被关在城里的大牢内!”
“是么...一个已死之人叫我怎么救?”玄默的下一句话如重锤一样直接砸在马鶐的心头,他的灵魂仿佛也被这重锤一下击穿了、击散了,道义恩情也好、求生本能也罢此刻全都失去意义了,现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您...您在开玩笑,对吧?”马鶐的声音远不像之前那般富有生气,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梦呓一般。他的脸还保持着那种呆滞的表情贴在地上,身体不断地颤抖着。
“首先,我不是你父亲的旧识。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因为对你的魂魄施法,所以能够读取你的记忆。”玄默这样解释着,语气中仍然不含感情,仿佛男孩的遭遇和他无关,他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罢了。
“你的弟弟马成,为了救你偷了城主的面包,然后被抓走了这你知道。但是他根本就没被关进什么大牢,而是被城主动用私刑活活打死了。你一直怀疑你弟弟被抓起来是不是因为偷窃的手段暴露了德鲁伊的身份,其实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在你被抓之前或许能暂时活下来,但他被抓住的身份只是个偷面包的孩子而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玄默这样说着,忽然觉得很恶心,不知道是口中的话让他恶心还是事实让他恶心。但是他一定要说下去,因为他需要确认马鶐是不是预言中的那个人。“如果你是叫我去收尸的话也恕我无能为力,你弟弟被丢出去的时间太长,尸体早就已经喂了城郊的野狗了。”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马鶐“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吼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保护弟弟不惜放下尊严苟且偷生的滑头小子了,现在的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他潜意识里应该相信了玄默的话,但他心里仍然抱有一丝希望,他希望玄默说的不是真话,但玄默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彻底绝望。
玄默一抬手从身边拽出一个灵魂,那是圣骑士队长的灵魂。
“你是德鲁伊吧,虽然方法有些奇怪,但是你的确也有类似于灵魂沟通的能力。这个人你认识么?”玄默手中的圣骑士队长的灵魂仍处于迷茫状态,但是与普通的游魂不同,此时的他嘴歪眼斜。“不要惊慌,你现在能这么具体的看到他的样子是因为我施了加强巫术。我需要从他身上榨取大量的情报,所以搜魂有些过于彻底,把他的灵魂弄得坏掉了。不过基于他的所作所为,他活该永不超生!”玄默说罢,直接张口吞掉了圣骑士队长的灵魂。
马鶐眼看着玄默吞人灵魂,居然丝毫不显惊慌,此时的他仿佛石像一般呆立在原地。他含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就是为了救自己弟弟,现在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支持自己活下去。但是他不敢死,倒不是怕疼,亦不是对这个世界还有所留恋。他是怕下去之后看见自己的爹娘,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们,但是见到他们要怎么交代呢?小成一定会为他辩解的,但是他能原谅自己么?况且,他要亲口告诉爹娘马家全族上下都死完了么?他开不了口啊!
他想过复仇,但是他又没有那个实力,他们的城主是极北之地除了星落城主以外最强的圣骑士,这位城主的修为高至都统的顶点,半只脚已然踏入王阶!而他呢?他不过是一个靠着家里留下来的两招秘法保命的毛头小子,连普通的士兵都打不赢,他这辈子能不能敌得过一般的圣骑士都不好说……
忽然马鶐朝着玄默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但是玄默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半晌,马鶐抬起了满是鲜血和泥土的头颅,对着玄默祈求道:“俺不知道您为啥救俺,但是俺知道俺一定对您有用,求求您帮俺报仇吧!当牛坐马也好,扒皮拆骨也罢,俺都答应你!”马鶐说这句话时双眼盯着玄默空洞的眼睛,眼神中毫无惧意,反倒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说完这句话以后便没有利用价值了……
“看来他不是预言中所说的‘以德报怨’之人。”玄默这样想着,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干净利落的杀了他,这样“猎狼行动”就不会有幸存者,自己的行踪也不会暴露。
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下不去手,按理说他受过蚀魂洗礼,不会再有半点感情了啊。玄默看着马鶐的眼睛,原本古井无波的心里居然起了一丝涟漪。或许是之前亡妻的幻境让他的封印有了一丝松动,亦或许是少年的遭遇令他想起了他自己,还是说,他想起了那个跃入蚀魂长河中的,那个叫小黑的青年?
“只为一个人活着么……”玄默看着几乎要升到中间的弯月喃喃自语,气质本就冷峻的他此时在月色之下更添了几分凄然。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玄默的语气还是那么冰冷,他右手黑芒一闪,骨制长剑凭空出现。他拿起长剑在地上刻画起来。“去把那个领头圣骑士的尸体搬过来,然后在这个圈里取出内脏。”
“那,报酬呢?”马鶐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自己被眼前之人抽筋剥皮的情景。
“你就帮我守着这片林子吧,我帮你报完仇以后就会离开,或许时间很短,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把城主的头颅挂在你身后的大树上。”玄默头也不抬地说着,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很蠢,但是不知为何,自己波动的心绪平静了下来。“你守着林子,直到我回来为止!”
玄默不知道,也不会理解。在他自己眼中愚不可及的举动却真正意义上的救了这个少年,倒不是因为他帮这个少年报了大仇,而是他给了这个少年活下去的意义——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