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肃此时置身于一张宽大的工作台旁，工作台上锛凿斧钻一应俱全，看这架势他应该是在一个木匠作坊内。但是这间屋子的装潢温暖而华丽，屋内摆着各式各样的精致人偶，这手笔绝不是一个寻常木匠能够有的，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你是谁？”白肃正四下张望着，忽然它旁边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奶声奶气的甚是好听。白肃循声望去，只见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偶。这个木偶此时正十分迷茫的看向自己。
“我是...”白肃刚与开口说话，另一个声音却从他的身上传出。那声音温和而厚重，单听声音就知道那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我叫柳沐，是你的父亲。”
白肃微微一愣，这才知道自己这次的情况和傍山城时的那次一样，这是附身。不过此时的是却好像是发生过的，他推测这个木偶应当就是那灰袍家伙小的时候。
“父亲？可...可我是个木偶，你是个人类啊。”木偶此时似乎刚刚苏醒不久，还没有建立一套完整的世界观。
“无所谓啦，我制造了你，我愿意把你当儿子，我不就是你的父亲了么？”白肃，或者说柳沐伸出手来将木偶抱起来举过头顶，就好像是一个父亲端详新生儿一样端详着木偶，白肃注意到他的袖口上点缀着金丝。“你是我的孩子，就随我姓柳吧，你又是用枫树的木料做的......这样吧，你就叫柳枫好了！”
“柳枫......好的父亲，我喜欢这个名字！”木偶的声音非常高兴，他居然笑了！白肃第一次见到木偶的笑容，他嘴角本身就被雕得上扬，此刻他的嘴微微张开，露出的笑容真诚而又灿烂。白肃竟然觉得木偶很可爱，原来任何东西一旦有了心都可以很可爱。
“来见见你的兄弟姐妹！”柳沐抱着柳枫在每一个被摆放在柜子里的木偶前走过“这是柳椿，这个是柳杨，这个雕得像女孩子的叫柳合欢......”
“他们为什么不会动？”柳枫看着柜子里的兄弟姐妹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脸色木然地望着自己，心里似乎很不是滋味。
“他们与你不同，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拥有一颗心脏，一颗可以跳动的心脏！”柳沐的声音里充满了温存，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柜子上的木偶，依旧温柔地说道“但是他们同样是我的孩子，在我的眼中他们都是有生命的。答应我，你以后也要把他们当作兄弟姐妹一样去爱，好么？”
“好的！”木偶木制的眼睛微微的晃动，似乎很受触动的样子，他点头应道。
“接下来去见你的母亲”柳沐抱着柳枫走到一个最大的柜子前，那个柜子雕刻的最精致，形状像是一个立起来的棺材。那柜子里摆放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女子似乎只是睡着了，她的嘴角泛起甜甜的笑意。
“这是......”白肃和柳枫看到这个女子同时一惊。
“你母亲死得早，她生前最喜欢和我跳舞，所以留下遗愿让我将她的尸体做成人偶。”借着柜子玻璃门的倒影，白肃可以看得到柳沐看这人偶的眼神。那眼神中似乎蕴藏了一个太阳，却以最柔和的方式将它的热量散发出来。那是取之无尽的温暖，让每一个看到那眼神的人都能够获得用之不竭的力量。而且柳沐此时已然白发苍苍，女子此时的容颜却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候，他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是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白肃看到这里不禁感叹，这世上竟有如此痴情之人！
柳沐将柳枫放在了身后的椅子子上，自己将柜子打开，搂着那人偶跳起舞来。他跳着跳着，按下了人偶背后的开关，人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目光呆滞却包含温情。在那双眼睛的倒影里，白肃看到了柳沐苍老脸上的泪痕。
“能答应我一件事么枫儿？”柳沐搂着人偶停了下来，他掏出了上衣口袋的手帕将眼泪擦去。“等我死了以后，将我也做成人偶。我死以后也还是想这样和她跳舞。”
柳枫的目光中忽然多出了什么，他此刻木制的眼睛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木制的眼睑开合之间竟也有了眼神。他冲柳沐点了点头，目光中尽是坚决。
白肃的鼻子也有些酸了，他本就是多愁善感之人，此刻从这个痴情老者的身上他感受到了他来这个世界之后从未有过的感动。
忽然，白肃面前的景色一变。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舞台之上，不过他此时依旧是附在柳沐的身上。柳沐现在正双手平伸，他白色的手套的指尖似是附有丝线，食指十指牵引间竟同时控制三个人偶嬉戏！不过白肃知道，这里面有一个不用他控制。
柳枫此时正和父亲控制的两个兄弟嬉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计划好的。按照计划，他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回头朝着观众微笑，柳枫抓着柳椿的双手，随着音乐的节拍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他的视线却刚好落在了观众席上的一个小男孩的身上。这小男孩此时正调皮地用手里的零食去砸朋友的脑袋，他的朋友被砸中也鼓着腮帮佯装生气地砸了回去，两个人玩的很开心，脸上都洋溢着畅快的笑容。
柳枫随着音乐的节拍扭过头来，他看着面前和自己手拉手的柳椿，柳椿的双眼毫无感情，那张木制的脸上还挂着他一开始就被雕上的笑容。柳枫看着看着不由得悲从中来，他的眼睛里竟流出了泪水！
“哎，你看那个木偶是不是流泪了？”
“我去，真的唉！”
“柳沐大师太厉害了吧？”
看到了柳枫流泪，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观众们片刻的呆滞过后尽皆站起来为柳沐鼓掌，整个大厅响起了有史以来最热烈的掌声。
柳沐淡定而谦卑地向观众们鞠了一躬，然后抱着三个木偶向后台走去。到了后台柳沐才长出一口气，他将幕帘拉上，用自己的绅士帽在桌上垫出了一个“沙发”，将柳枫放了进去。
“枫儿，你为什么哭泣。”白肃感觉得到柳沐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非常生气。但他真的是将柳枫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呵护，他的语气中没有表达出一丝责怪的意思。
柳枫此时眼神闪躲，不敢与父亲对视。柳沐看着柳枫怯懦而愧疚的样子怒意尽消，他从上衣的兜里掏出手帕为柳枫拭去眼泪，柔声道“你在舞台上哭会把大家都吓到的。”
白肃这才意识道这场景竟和自己梦中的一般无二，不过此刻自己完全是站在柳沐的视角去经历这一切。
“对不起，父亲......”柳枫依旧不敢去看柳沐的眼睛，他的眼窝里仍蓄着泪水，十分委屈地道“我不该哭泣的，我只是个木偶罢了。”
柳沐听闻此言微微一愣，以他对柳枫的了解立刻就将一切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他摘下素色的手套，用枯瘦而布满皱纹的双手托起柳枫的下巴好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不不，孩子，你错不在此”柳沐的语气温柔中带着严肃，这是教导但又有几分感慨的意思“我们其实都只是木偶罢了，由命运牵线，舞在这悲惨的世间......”
“原来是这样啊......”白肃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不禁叹道，他觉得这个柳沐已经将这个世界看透了，在柳沐的眼里柳枫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区别，他甚至觉得此刻的柳枫反而让柳沐产生了共鸣。
柳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卷轴递给了柳枫，压低声音道“回去之后你试着练习一下这个”
“这是什么？”柳枫微微一愣结果卷轴，他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
“这是教廷的禁术，应该是一种以精神力为丝的法术，再配合我教你的控偶术应该可以控制数量众多的木偶。”
“既然是教廷的禁术，那您是怎么得来的？”柳枫似乎仍不放心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安心修炼就好，不会有问题的。”柳沐知道孩子这是在担心自己，用手摸着他卷曲的头发安抚道。
“禁术么......难怪他能一下子控制那么多人偶。”白肃此时焕然大悟，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逼近真相。但紧接着他眼前的景物又开始扭曲，等一切变得清晰之后他发现自己附身的柳沐此时正站在储藏室的门口。
“我回来了，枫儿！”柳沐用手指轻敲房门，声音疲惫地呼唤着柳枫开门。这几天他为了让柳枫安心修炼禁术独自外出表演，没了柳枫的帮忙他一个人的确是有些劳累。
门“嘎吱”一声开了，柳沐看着开门之人面容一下子僵住了。只见自己的妻子正握着门把手对着他微笑，这一切似乎回到了当年她还在的时候......
不等柳沐有所反应，妻子已经扑将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橱柜上的木偶们也都活了过来，他们争抢着冲过来抱住了柳沐的腿。
看着抱住自己双腿的木偶，柳沐这才意识到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妻子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依旧是一片冰凉，显然她并没有活过来......
柳枫此时正抱着父亲的双腿，他感觉到父亲的双腿微微晃动，心里一下子慌了。他松开了父亲的腿，低下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
“父亲，对不起。今天是您生日...我...我只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柳枫嗫嚅道，他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了。母亲是父亲视作生命的东西，他怎么能轻易的控制？
忽然他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父亲此时已经满脸泪水。
“好孩子，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