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肃透过柳沐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到这温馨一幕,他此时同样心绪难平。但是他又十分疑惑,此时的柳枫俨然是一个孝顺又善良的乖孩子,以他纯洁的心灵再配上如此呵护他的父亲,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变成现实中的那个杀人制偶的灰袍人啊?
正在白肃心头疑惑的时候,周围的景物再次扭曲起来。等他缓过神来却惊奇地发现发现此时自己的躯体正在拼命地奔跑着。柳沐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走廊,朝着自家的仓库飞奔。白肃从他的胳膊上看到了大片的血迹和一道长长的伤口,从这伤口的形状来看分明是被长剑砍伤的,此时柳沐显然正遭受着什么人的追杀。附身状态下白肃的感官与柳沐相连,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大小伤口竟有五六处之多!好在这些伤口都不致命,但如不能及时就医,大量的失血同样能要了柳沐的命。
柳沐终于到了那个熟悉的仓库,他拼劲全力推开了仓库的门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屋里的柳枫此时正坐在桌子上练习神念化丝术,他闭目端坐于桌上,而桌子下面数十具大小不一的木偶正在一起做着游戏。
“父亲!”柳沐进门的动静太大惊醒了柳枫,修炼中的柳枫睁开双目后看到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父亲大惊失色,立刻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赶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枫想要扶父亲起来,但是他的身体太小根本办不到。
“他们发现了...”柳沐挣扎着扶着房门爬了起来,十分虚弱地靠在门上对柳枫说道。他说一句话中途要换几口气,他每吸一口气入肺白肃就觉得的视线一阵模糊,两耳嗡嗡作响。“他们发现了我盗取禁术的事了......”
“糟了,那我们该怎么办?”柳枫此时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听了柳沐的话他立刻就慌了“要不我们跑吧,跑到一个他们追不到的地方。”
“呵呵...跑?我是跑不成了。”柳沐听了柳枫天真的话不禁干笑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身体自嘲道。但是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忽然燃起了希望,附在他身上的白肃甚至感觉到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柳沐看着柳枫,眼中的那种神情就像是在放飞一只亲手养大的小鸟,欣慰中又有几分不舍“孩子,你跑吧。他们要找的是我,你是个木偶,如果放机灵点一定可以跑掉的!”
“我不要,没了父亲我那也不去!”柳枫从未离开父亲独自生活过,对他来说父亲就是一切。
“傻孩子,你的心意我理解,但是你是我毕生心血的结晶。如果你也死了,那我可真的一无所有了......”或许是回光返照,亦或许是拯救孩子的决心激发了他的潜能。他竟然抱起柳枫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窗户走去。
“不!父亲,不要丢掉我!”柳枫的木头眼睛里立刻噙满了泪水,他恳求着,声音中包含的那中无助和绝望令白肃心胆俱裂。
“我怎么会丢掉你?我怎么舍得丢掉你?你是我的孩子啊......”柳沐浑浊的双目中同样流下了泪水,他说话的声音很沙哑,白肃感觉自己喉咙火辣辣地难受。“你的身上带着我的一切,我的爱、我的祝福、我的所有技术。你一定要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柳沐抱起柳枫放到窗前,他痴迷地望着自己的孩子,就好像他第一次将他抱起时的那样。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幽幽叹道“枫儿,你走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他们连自己的至亲好友都去坑害何况是一具木偶?”
柳沐还想和父亲再说些什么,他想告诉父亲自己有多爱她;他想告诉父亲,在他独自外出表演时自己为了给他惊喜有多拼命地修炼法诀;他想让父亲放心;他想和父亲道别......但是柳沐说完话之后就将他从窗户推了出去。
“再见了,我的孩子......”柳沐轻轻地哀叹,泪水如溪流般从他的脸上流下。他拿起放在窗边的润滑油倒在了木制的地板上,划着了一根火柴丢了上去。木制的地板本就易燃,此时泼了油火势当然更加凶猛,整个屋子瞬间变成了火海。
柳沐点燃了房屋之后并没有安然去死的打算,他逆着热浪走到了那个最大最漂亮的柜子前。
“亲爱的,我们来跳最后一支舞吧。”柳沐从柜子里抱出了那个他一生挚爱做成的人偶,他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柔,仿佛一匹从耳边划过的丝绸。“亲爱的...舞跳完了我就能见到你了对么?不好意思啊,我迟到得太久了......”
柳沐带着怀中的妻子在火场中跳起舞来,火焰是他们的观众,“噼噼啪啪”地为他们打着节拍。他哼着那支她最爱的歌,那歌声轻柔而婉转,飘荡在火场上空久久不散......
“你说你爱我,说我太情多,如牧羊的人儿,牵走你的魂魄......我说我爱你,爱你每一刻,我做你的木偶,被你拉拉扯扯......”
白肃此时已经完全代入到了柳沐的角色里,那烈火中的悲凉不停地冲击着他的心灵,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柳沐的身体里出来了,而柳沐和他的妻子已经消失在了火场之中。白肃觉得心里似乎塞满了什么东西,涨得难受,他不由得仰天一声长叹。
又在火场中站了许久,白肃朝着窗户走去,竟然直接穿过了墙壁到了屋外。柳枫正躺在屋外的大道上,他仿佛没了魂魄一般,此时的样子于普通的木偶一般无二。
白肃看着这个木偶,不禁悲从中来,其实他柳枫也是个可怜之人,柳枫此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让白肃想起了刚失去臭道士时的自己,那种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比起起初最强烈的悲伤还要难受。
正在白肃盯着柳枫出神的时候,一只大手将柳枫提了起来。一众士兵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柳沐家的院子里,正看着着火的仓库不知所措。
“头儿,咱们要救火么?”一个年轻的士兵对提着柳枫的那个中年士兵问道,听他口气这中年士兵似乎还是个头目。
“不必了,上头下达的命令就是杀掉这老家伙,如今他和那些破木头自焚了反倒省了我们许多麻烦。”士兵头子摆了摆手道。
“嘶...头儿,我很奇怪一件事情”年轻士兵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房子摸着下巴道:“‘偷学教廷法术’好像不是死罪啊?而且咱们的逮捕令上也没有明说他偷的是哪一种法术......”
“哼,你还是太嫩啊!”士兵头子微微一笑道“他偷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教廷的禁术,那只是一本没人能练成的废书罢了。”
“那咱们为什么要来杀他?”年轻士兵越听越迷糊。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傻?”士兵头子显然是有点不耐烦了“教廷不是为了把他绳之以法才下的命令,上头只是想要他的钱!至于这次抓捕只是上头联合他的亲信下的一个套而已,还‘精神力化丝’?骗鬼的东西!”
“哦......”年轻士兵点了点头,忽然他看着士兵头子手中的木偶大惊道“哎,头儿你看,这木偶是不是哭了?”
士兵头子一愣,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提着的木偶,只见他的左眼下垂着一条泪痕。士兵头子倒也不害怕,他好奇的伸手拨弄了一下木偶的右眼。如他所料,木偶的右眼也留下了泪水。
“你看,这就是所谓的‘大师手笔’吧......”士兵头子忍不住赞了一句。
“头儿,听那老家伙的亲信说,这老家伙把自己死去妻子的心脏放到了一个木偶里,会不会就是这个?”年轻士兵看着柳枫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看你真是疯了,什么疯话你都信。”士兵头子斜了年轻士兵一眼,提着柳枫向远处走去......
......
此刻白华城的城墙上,白肃的瞳孔重新变回了淡灰色,灵魂离体漫游的副作用使得他头痛欲裂,他觉得脸上湿乎乎的,应该是看到老者自焚时流下的泪水吧。
“看你的样子似乎都看到了对么?”灰袍人看到白肃流泪语气也多少缓和了一些。“你似乎的确有些本事。”
“你父亲希望你获得幸福,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幸福么?”白肃看向长大后的柳枫,他的语气同情中带着几分责备。
“父亲太天真了,他总是善待他遇到的每一个人,结果终被他人背叛!”柳枫谈起父亲,似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黏在父亲身边的小家伙,他的话里愤恨中夹着许多温存“他总是希望别人幸福,但是他自己却一点也不幸福。”
“他幸福过,那是你带给他的,记得么?那是他生日时你带给他的惊喜!”白肃反驳道,他最后几乎于柳沐化为一体,他明白柳沐的感受。柳枫听了白肃的话沉默了,没有回答,他似乎也在回忆仓库里那温馨的一幕。
“你的身体是他造的,你的心脏是你母亲给的,你是他们的结晶,你是他的孩子!他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像人一样光明正大的活着!”、
“够了!”柳枫打断道,他几乎是咆哮着对白肃说道“做人?你看看做人有什么好下场!你看看别人是怎么对他的!我不要做人,我要做魔!我要让所有人在我脚下发抖!”
白肃长叹一声,那是他的叹息更是柳沐的叹息,接着他抬头望向夜空。
忽然,白肃笑了,他笑着说道:“做魔?你还差得远呢!”
柳枫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之中一只奇大无比的乌鸦正在白肃的头顶盘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