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认，蓝树里的死亡只是虚构的谎言，灵魂亦不会消逝。摆脱肉体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这或许是他最想要的。
等我讲得累了，便开始沉默不语，掏出打火机点燃烟卷，怀着沉重的心绪抽烟。五号车厢不比人间的列车总是人满为患，撇开去江浦城旅游不说，很少会有妖魔愿意去那座离灰埃镇很近的小城市，所以我也不必担心自己抽烟会引响车内乘客，我附近其实都空荡荡的。
我随地乱扔烟头。陆续又点燃一支，心中的难言之隐不言而喻。对面的蓝树里安静的不可思议，默默无语地看着我，没有丝毫不耐烦。
“如果你获得一次穿越时空的机会，你希望自己去哪里？”
“亲生父母死去的那年冬天。”
“为什么？”
“把他们从你的手里救回来。”
“只是如此吗？我以为你会去救养父一家人。”
“他们的死是能神能掌控的？”
“你说对了，他们的死脱离了神的掌控。”
蓝树里点头，用着若有所悟的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至此我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反应能力，短暂的数秒内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那些黑暗贵族额头刻印着黑龙与赤蛇的逆十字架，黑龙额头上面没有标志着象征永恒之主与杀戮王的文字。”
这个话题可以说拐了360度的弯。我仔细端倪着蓝树里面无表情的脸，那双平静无波、犹如一潭深水的眸子里闪过不易人察觉的错愕，眼底深处浮现一丝最古老原始的畏惧。当他深陷在令人不安的神秘与百思不得其解的揣测中时，他带来的负面情绪也会不知不觉中将类似的情绪传递进我的内心。我们究竟是对什么样的未知事物感到惶恐不安，恐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
“难道真的是穿越而来的？”
我缄默，这也意味着默认了。虽然查不出他们穿越时空的蛛丝马迹，可是据我所知黑龙与赤蛇额头上不存在符号的标志可追溯至八世纪中期——根据这一点可以推测黑暗贵族很有可能来自公元八世纪中期以前的古欧洲。
蓝树里索性带着试探意味问我：“你了解冷云风么？”
我回应：“他就是神出鬼没的幽灵，一个让人看一眼就感到敬之畏之的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下跪。”那双冰冷坚毅的黑眼睛至今令我印象深刻；并且，只要一回想起他冷峻阴郁的脸，我的心跳就会加速手指微微颤抖。
“他是完美的——”
我说得回味无穷，“他没有弱点。”
“你对他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
“大家都说这么说。”
蓝树里像听闻有趣笑话似的哼笑，肩膀微颤。“即使是神，也会有弱点和极限。他最后神秘消失于世，这难道不是证明了他的败北么？”
我发现蓝树里有一个改不了的毛病，每一句话语里几乎都带着讥讽，像是嘲笑自己又像是嘲笑他人。他低下脸思忖，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隐匿在灰埃镇的它们，与你综上所述的黑暗贵族看来必有联系。”
我点头，身体靠向椅垫。有些疲惫地瞌上双眼，闭目养神会有助于精气神的恢复。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左右，我开始进入漫长的阐述。
“那些出自神明撰写的禁忌典籍与多克托密党世代相传下来的羊皮书《诸神的秘密》中，都分别提到了某些让人深深着迷的远古神话，这些远古神话提及了旧世纪的魔神——他们都是万神之祖莫奈以太）。他们出生在一段漫长古远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年代——早于人类所熟知的一切文明、民族、土地出现之前——那个朦胧不清、尚存在于神话中的黑暗时代里，世界最初是混沌的，没有光，他们遵循神愿管理着黑暗的世界，使世界确立，使万物齐备，将原本虚无概念都不存在的地方创造出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璀璨生命。那是跨越了漫长岁月的『魔神世纪！』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结束了，无处不在的万神之祖舍去了魔神，摧毁了他们所创造的一切文明将其化无乌有。诸神联合猎杀魔神，逼得魔神们亡命天涯。作为与神媲美的强大存在，所以他们没有死亡的宿命这种说法。万神之祖将他们打入进混沌的深渊里永世封印，但他们始终等待着醒过来，睁开长眠已久的双眼进行对世界的报复。
“魔神的消失不仅是王国的覆灭，还有天空和大陆的不复存在。神话传说里那片消失的土地称为斐契大陆，它在六亿三千万年前处于欣欣向荣的鼎盛时光。那时的世界里生活着千奇百怪的生物，划分为四大魔神种族，其中厄佴德拉王朝是斐契大陆最强大的霸主。我想说，多克托密党用于敬拜永恒之主与杀戮王的莫名仪式，多少传承了厄佴德拉王朝盛行的某些崇拜元素。
逆十字架上缠绕的黑龙与赤蛇额头中央铭刻的奇异文字，泛指的就是永恒之主与杀戮王。
我的心跳超越了正常频率，它噗通噗通有节奏的脉动，诉说着我极力隐藏的惶恐与紧张。试想一下，我曾经所追随的是什么样的邪恶生物呢？哪怕其名讳都不配被凡夫俗子所知，也没有任何人胆敢用着自己卑贱的嘴大声呼唤他们的名字。
他是邪神永恒之主与杀戮王！
“我脱离多克托密党的那一天，冥王亲口告诉我某些不应该被世人知晓的秘密。我原本打算将这些秘密带进坟墓里，可如今你出现了，闯进了我的世界。这也许是命运的捉弄。”
“我并不是无所不知，比方说‘它们’的来历。冥王曾暗示过，它们属于永恒之主的一部分，是由恶毒、混乱的扭曲火焰所幻化而成的幽灵。这种火焰是黑色的，能剥蚀一切生命，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大自然的病态亵渎。传说永恒之主所到之地一切的生命化为灰烬，从他身体里冒出的黑色火焰夹杂了浓郁的烟雾制造了这一切恐怖，这种无法想象的恐怖正是所有令人作呕的全部真相。”
“书籍《诸神的秘密》里记载着它们那畸形错乱的形状：表面笼罩着一团巨大的烟雾，烟雾里漂浮着不计其数的人类灵魂。这些灵魂会在无助中发疯崩溃，然后逐一死去，永远被困在那片深渊里，度过漫长的岁月，再也意识不到永无止境的纪元更迭，除非灵魂被束缚的它们在某个时刻面临神的彻底摧毁，那么所有的灵魂们也会迎接最终的湮灭。烟雾的深处是闪烁着一束怪诞不经的黑火，这束黑火恐怖的叫人没法记住怪异的形状。黑火有眼睛，布满着成千上万的红眼睛，上下眼睑排列着密集的尖牙，古怪的让人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它还会发出令闻听者陷入癫狂的歇斯底里的窃笑声。书籍里说它们的声音是诅咒，形态是地狱里一千万个丑陋之物也没法相比的恐怖。”
“神不杀它们，是怕得罪永恒之主与杀戮王么？”
“不是。”我否认。
“它们极其狡猾，一直在逃离神的追捕。神也对它们感到束手无策。”
蓝树里左胳膊肘靠着窗台板，手背慵懒拖着腮，视线凝视窗外。“原来神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笑意很淡，带着乖张的嘲弄，窗外黑暗的倒影与车内涣散的光亮投映眼底深处，那双眸子里仿佛有火焰的腥风在卷起。
“我不知道邪神原来是这么强大，完美到与神匹敌。我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死的早，不然无论如何也要进入多克托密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蓝树里言之凿凿，我漠然无视他，不发表评论，忍不住腹诽这男孩简直就是个邪教徒，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我起身走向洗手间的方向，想找个空无一人的地方独自呆着抽烟，这时候蓝树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他说：“你也别笑话。我想进入多克托密党只是在寻求一线复仇的机会，；可是，会有可能么？”
“你真是大言不惭。”
“也许吧，我太傲慢了。”他谓叹，显得有几分沉重的嗓音逐渐离我远去，我甚至不用刻意想象，也不难预料这孩子在独自相处时、那双坚毅的眸子里流露出的疲惫。是的，孤独令他疲惫，而他的身上有我年幼时的影子。
我坐在车厢过道的折叠椅上抽烟，听着广播里播放的抒情音乐，静望窗外沿途的黑暗夜色。视线里的那片黑暗在飞速移动着，仿佛流年和时间卷袭在了一起，而我已经分不清眼前闪过的究竟是流年在飞逝还是回溯。也许等我坐得累了，我会闭上双眼小憩一会儿，直到列车到达目的地。
我期待黎明的到来，那会是全新的一天，我将带领蓝树里踏上前方扑朔迷离的旅程。一路上我会再次讲述起诸神隐藏的秘密，揭开世界不为人知的黑暗面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