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见识到那些精巧的设计之时，奥洛托都会不由自主地由衷赞叹，赞叹人类智慧的伟大。很多利用司空见惯的东西，组装出来的巧夺天工的设计更是让他十分好奇这些设计者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他们就能想到这样简单而精妙的设计。
不过，如今，身处在帝国有名的“权力马车”之内，感受着利用几个简单空间符文精妙搭配出来的宽敞空间，他却没有什么心思去赞叹这位精巧的工匠。他的全部精力，已经集中在了面前这个看似垂垂老矣的人身上。他明白，这个人的态度，将决定自己将来能否活下来。
本来，事情应该很顺利，在他进来和博德森寒暄几句之后，后者就对他表明了可以合作的态度。不过，在他欣喜地询问对方要多少钱的时候，后者却摇了摇头，并且神色不悦，这让他一下子冷汗直冒。然而，即使他再如何心念急转，他还是没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博德森看上的东西。
这是见不得光的政治交易，他很明白这点。博德森也不是什么善人，不会无偿地搞慈善，他也明白这一点。那如果自己看来，最为有价值的万贯家财博德森看不上，这个交易还怎么进行下去呢？
博德森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等他自己明白，而奥洛托一时之间陷入了紧张的沉思，不敢轻易开口询问，于是，车厢内竟然在简短的对话之后，就陷入了更长久的沉寂。
不过，死寂的氛围最终还是被打破了——奥洛托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领悟这位权力高手的意思，而再耗下去他担心会引起对方的不悦，既然是自己要把身家性命交到对方手里，那还是自己主动表露拙态比较好。
“博德森部丞大人。”他小心地组织着语言，已经沾染了丝丝冷汗的睫毛下，双眼紧张地盯着博德森的神态变化，生怕他突然变卦，“恕我愚笨，额，我有点不太明白，额，部丞大人您的意思···您看，既然是交易，总得有的谈才是嘛···”
虽然如此地小心谨慎确实比较窝囊，不过，对奥洛托而言，平民出身的他，一路爬到这里，受过的更窝囊的气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这点程度还真不算什么。
出乎奥洛托的预料，博德森没有表现出对合作者不够“机灵”的失望，而是收起了那一丝不悦，露出了赞许的眼神。
“这就对了，比恩司相，知之为知之，不懂问出来就好了，总比自己在那里乱想，反而坏了事要来的好。你说是不是？”博德森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向自己的后辈传授人生经验一样，神态显得十分和蔼，对坐在对面的奥洛托微微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如果不是为了你的钱，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请求，对不对？”
“额···对，部丞大人说得对···”奥洛托至此，惊觉在一个来回的对话中，谈话的主导权已经全部被博德森掌握到了手里，自己只剩下了唯唯诺诺的气场，这让他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老狐狸，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顺着博德森十分直白的话说下去。
似乎是看出了奥洛托的紧张，博德森轻笑了一声：“比恩司相，别紧张，这么要紧的谈话，要是紧张导致想的不周到，那就不好了。”
他指了指奥洛托面前的精美的陶瓷杯子，里面清澈的液体和洁白的杯壁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来，一点劣酒，是下面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先缓缓，我们不着急，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好，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部丞大人了。”奥洛托讪讪的笑了几下，尽可能得体地端起杯子，还冲着博德森作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之后才慢慢地抿上了一口。而在品尝到滋味的瞬间，他一下子就品出了这美酒的身份——出产于帝国疆域另一端，濒临南温彻尔曼海的奥提亚地区产出的特制葡萄酒，味甘而醇，绵中带咧，回味悠长的同时，还有着益养身体、凝聚斗气与精神的作用，甚至于痛饮一整夜，也不会上头。在疆域如此辽阔的整个帝国，也只有与温彻尔曼山脉西段隔海相望的那个小小半岛有此佳酿，每年产量十分有限，即使他有着富可敌国的财富，这种有价无市的无上美酒，他一年也没机会喝上几次。
而在这里，这种东西就和自己上朝马车里准备的白水清茶一样，面前的精美容器里，还有着满满一壶这样的佳酿。
仅此一条，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财富和希恩利家族的权力，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虽然他明白，这是博德森间接的“下马威”，不过这种自己亲身体验出来的差距，比起言语上的直接交锋，让他更加无力，更加紧张，也更加明白，这个家族也许真的能在那个一手遮天的女人手里救下自己的命。
在博德森“慈眉善目”地注视下，奥洛托浑身不自在地将这难得一见的美酒尽可能从容地品完。而整个过程除了自己轻微的咕噜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这个隔音效果非常出众的车厢，将外界世俗的吵杂全部隔离，于是，车厢里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在这样让人心底发寒的氛围中，还谈着与自己生死攸关的话题，即使喝着这世界上都排的上号的佳酿，奥洛托完全就是食不知味，仿佛喝着最不值钱的白开水一样。
在他放下杯子的瞬间，博德森终于开口，吓得奥洛托一抖，杯子都差点翻到在桌子上，还好他眼疾手快，赶紧将这怎么看都更像是艺术品而不是餐饮器具的酒杯放好。
“如何，比恩司相？人老了，对这些口腹之欲没什么概念了，但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女经常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听说挺不错的，就放在马车里路上喝一点，权当解渴了。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的胃口。”
“对胃口！部丞大人说笑了，这奥提亚葡萄酒可是世上有名的佳酿，更重要的是部丞大人亲自所赐，美上加美，如何能不对胃口！”
“对胃口就好，人老了味觉就容易出问题，吃什么喝什么都感觉不出什么区别。我倒是无妨，别怠慢了比恩司相。”
这样的闲聊本来应该令人放松，可是对现在的奥洛托而言，总觉得如坐针毡，博德森那满脸和蔼的笑容，更是让他有一种被魔兽盯上的恐惧感。于是，在客套了几句之后，又是他，主动转换了话题，谈起了今天的正题。
“额，部丞大人，这佳酿确实名不虚传，在下现在感觉好多了，您看是否，接着谈正事？”
算上葡萄酒的间接示威，在主动提起正事表现出急切之后，奥洛托已经算得上是连败三程，这场谈话的主动权，至此再也没什么机会回到自己手里了。不过，如今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
毕竟说到底，是自己求人，没了希恩利家族，自己妥妥的死无葬身之地，而希恩利家族没了自己，仍旧呼风唤雨。哪怕对方提出要自己的所有财产，那又能怎么样？犯了致命的错误，还要活下去，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嗯也好，你提醒的对，浪费时间总归是不好的。你看人老了，办个事情老是跑题，岁月不饶人呐。”
赔笑了几声，奥洛托差不多明白了，博德森今天的战术十分简单，就是简单的示威加上一个“拖”字诀，反正急的是自己。如果自己不同意就再晾几天，直到自己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达成合作才行。
战术十分简单，不过如今的自己，头上时刻都笼罩着一把屠刀，哪里有拒绝的权力。甚至于，对方对自己长期的示好，拖到今天才回复，奥洛托怀疑也是博德森看透了双方形势的打算。只要拖到帝国财政危机加剧，女皇有可能要想办法“打钱”的时候再回复自己，自己就没有拒绝的可能。
“那，部丞大人，您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虽然心里全是对这只老狐狸的腹诽，不过奥洛托还是十分识相地顺着博德森的意思往下走。
讨价还价是不可能的。接下来的剧本，无非就是博德森开价，自己要么当场答应，要么被晾到生死边缘的时候被迫答应。而价码，只可能越来越高。
果不其然，博德森在作出了思索的神态几秒之后，微微直起了身，表明自己的认真态度，不过脸上仍然保持着一副和蔼长辈的样子：“比恩司相的情况，其实我早就有所了解。你的诉求，我也大概可以猜得到。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是做交易，这要救命，就得拿出和命相等的东西，你说是吧？”
终于谈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东西，奥洛托也不由自主地坐的挺直，紧皱着眉头：“部丞大人的意思我不明白，比国库还充足的财富，难道不能打动您吗？”
“呵呵，钱当然是个好东西，不过那也要有命拿才行啊，你说是吧？”
被戳到了痛处，奥洛托的神色变得无比尴尬，除了赔笑几声，也不太好回应。
博德森神色一肃，眼光微虚，似乎能从马车的厢壁上看到那个坐在帝国中心的人：“比恩司相，作为帝国的财政大员，如今帝国最缺的东西是什么，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帝国财政紧张，这早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别说帝国官员，最底层的平民，甚至于那些教会的疯子，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维列蛮族，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敢悍然北侵，挑战帝国的权威。”
“帝国缺钱，就等于女皇缺钱。女皇要稳住局势，防止这个庞然大物崩溃，就要想办法找钱。而到了今年，依我看，这危机发酵的，也快差不多了。”说到这里，博德森侧着眼睛，看着陷入沉思的奥洛托。
“你懂我意思吧，富可敌国的比恩司相？”
说到这个份儿上，奥洛托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这简直就是对自己境况再清楚不过的描述了。
现在女皇被财政危机弄得心力交瘁，加上国内外安全局势快速恶化，很有可能爆发大规模战争，需要海量的钱。既然没有时间慢慢给帝国“治病”，那么就需要一剂“猛药”，也就是短时间内的大量金钱，请问去哪里找呢？
说句直白的话，这个时候，帝国内越是有钱的人，处境就越是危险。而比起那些合法得到财富的商人权贵，类似于自己这样拿着大量“灰色收入”的人，肯定是首先被开刀的人。这也是今年以来，奥洛托对女皇的感觉越来越危险的原因。
而博德森这么说，除了指出奥洛托的境况之外，更多的，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这种摆明了已经快打上女皇标签的钱，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要的。这个时候还敢收这些钱，摆明了就是在从女皇手里抢钱。
以那位铁血女皇的手腕，在这样关系帝国大局稳定的时候，难保她不会使用比较暴力的手段也要抢钱了，就算对象是希恩利家族也一样。
想通了这一层，奥洛托也差不多明白博德森为什么不接受自己一开始的条件，甚至还会不高兴了。
不过，他这下，就不太清楚，自己还能拿什么和博德森交易了。
“部丞大人，我想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是我考虑不周到，还差点连累了部丞大人。你看，我这里除了钱，也没有什么值得您看上眼的东西，部丞大人需要什么，就尽管说吧！”
奥洛托此话一出，博德森都有点小小的意外，倒不是没料到奥洛托的这种态度，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毕竟，这么说，就相当于告诉别人：“我不还价了，你要多少就尽管开价吧”。
考虑到对手是博德森这样的老狐狸，这么说的结果，就是免不了当一回结实的冤大头。甚至于，从此沦为博德森的附庸也说不定。
奥洛托此举，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求生欲极强。
毕竟，刚才那条理清晰的一席话，更让他感觉到，女皇动手的日子快到了，这时候，还不抱紧希恩利家族的大腿，就等死吧！
“恩也好，既然比恩司相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那我也就不客套了。”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对方彻底放下了防守，摆出了任君采摘的态度，那就说明谈判目的已经达成，也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一点一点去套话了。
“比恩司相，要我救你，可以，也不难。我的条件也很简单，只有一条，我希恩利家族里，有一些年轻的小辈需要历练，不过议政部这里确实是没有职位了。我想，司相大人给我行个方便，顺便在日后，关照一下这些孩子的仕途。”
听到这话，从进入中央就在五司工作，深刻明白“五司是皇帝的五司，不允许任何其他人染指”这个道理的奥洛托，眼睛瞬间瞪得跟铜铃一样。
“部丞大人···您···这····这太危险了啊！”奥洛托不相信博德森会不明白这么做相当于太岁头上动土，震惊之余，只好这样提醒。
“我的安危，恐怕还不需要比恩司相担心吧。”博德森的和蔼神态逐渐收敛，他很清楚奥洛托的动摇，自己只需要最后施压即可。
果然，此话一出，奥洛托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在犹豫了半晌之后，他一脸灰白的抬起了头：“那，那就承蒙部丞大人伸手相救了。”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还请部丞大人恩准。”
“讲。”
“在部丞大人的人在国务司站稳脚跟之后，恳请部丞大人想办法，让陛下放我养老归乡。”
博德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已经瘫靠在椅背上的奥洛托，几秒钟后，对这个已经只剩下活命这个念头的失败者，点了点头。
奥洛托至此，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态。什么地位，什么财富，都如竹篮打水一般，到头来，只剩下一场空。真可谓人生的世事无常。
“那就，多谢部丞大人了。”
强撑着身子起身行礼，奥洛托准备起身告退。
就在这时，博德森突然补充道：“比恩司相，为了防止陛下突然动手，我来不及反应，我觉得，还是尽快把你的宝贝们，全部都送到我这里来保管比较好。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替你呈交陛下的，保你性命无忧。”
刚走到车厢门的奥洛托，登时感觉双腿一软，转身用一种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半身隐入车厢阴影中的老者，却发现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明白，这一转手，最终女皇能拿到的，数目恐怕和自己这里的，就不太一样了。而自己，囿于保命的关系，还不敢抖出去。而这个从始至终都摆着一张和蔼老人免控的人，其对权和钱的贪婪，竟然达到了如此程度！
然而，自己有选择吗？
于是，奥洛托惨然一笑，冲着博德森无力地行了一礼：“一切谨遵部丞大人安排。”
随后，他再无留恋地一把推开车厢，在这里卸去了所有黑暗的奥洛托，重新回到了阳光下的瓦罗兰，而他身后那个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的老人，却被精致的车厢门，掩盖在了更加深沉的黑暗里。
PS：另一本写的毫无灵感，打开文档发呆。还是这一本有完整细节大纲的书写着舒服。话说久违的5K大章，不知道大家看得爽不爽，嘿嘿嘿。
还有，之前有读者闻到这本书的主角问题，话说从出场章数也看的出来，主角是莱娜啊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