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我看他们是在做梦！”
神历33年，漆泽，王都塞万，皇宫。
有着一头棕发的中年男子在房间里背着手走来走去，神情焦虑，双手时而还放到身前。
“我们这边刚跟罗纳斯帝国打完仗，那边仑亥就发来婚约？这明显是想要收买！”棕发的男子停下脚步，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战前看戏，仗打完之后便想起来拉拢，真是无耻！”
“希莱恩，”坐在一旁的银发男子和模样暴躁的男人二者姿态完全不一样，银发男子的脸上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关注点也完全不一样，“等等，那桌是我那便宜亲爹留下的东方红檀木桌。”
“出息！”希莱恩此刻离东方那些已死的忠臣就差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了，“你可是漆泽皇帝！流着迈尔斯之血的银发君主！一张红檀木桌就能让你这么心疼？！”
“你在说什么啊……”银发的男子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把长匕，锋刃映光，冰冷似雪，男子把它硬塞到了希莱恩的手里，笑着道，“用这个戳，雪铁打造，莱克斯大师的工艺，他送我的登基礼物，戳起来更舒服点。”
希莱恩看着红檀木桌中央，几处相当明显的砍痕。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抓住雪铁长匕狠狠地将它扔出了窗户！
“希莱恩！”银发男子惊讶地叫道，“会砸到人的！皇宫里可都是些大人物，你这算行刺，会被人判火刑的！”
“能砸死两个议会议员的话你反而会开心吧，西泽君主。”希莱恩想骂人，但克制住了，只能微笑。
“别叫君主，”西泽摆了摆手，几根透明的丝线恍然暴露在房间中，其中一根丝线与西泽的食指连接着，他食指微动，那把长度近似猎刃的雪铁匕首就从打开的窗户中弹了上来，被他牢牢握在手里——另一端丝线连接在匕首柄底，“叫陛下。”
“西泽陛下……”希莱恩已然无奈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掌控房间内一切的男人，然后一拍巴掌恍然惊道，“等等，跑题了！”
“哦，你说婚约的事啊？”这便宜皇帝居然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你……”希莱恩有种想吐血也吐不出来的感觉，“还真像是你能做出来的决定。”
“嗯。”银发皇帝点点头，“我在找回安娜之前不会结婚。”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希莱恩又想吐血了，为了这个便宜皇帝西泽·迈尔斯，也为了自己，整个漆泽国都知道西泽皇帝守身如玉……虽然这么说不太对劲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只有像希莱恩这样和他亲近的人才知道，西泽不娶妻的原因只是他的心早就给了一个死去的女孩。
“回复仑亥，婚约不可能缔结，”西泽冷冽地笑着，说，“他们以为我那个便宜亲爹死了，就能来漆泽传教，得到机械技术？简直做梦！”
忽然，一只黑色的雨燕从远处飞来，穿过打开的窗户，直接落在了那张红檀木桌上。
希莱恩凑过去，从雨燕的腿上解下了什么东西，读完之后身体一僵。
“信使又带来了什么消息？”西泽忽然像化成水一样瘫在长椅上，左手握着长匕，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
“仑亥那群人……”希莱恩的声音仿佛在颤抖，“他们说圣女已经出发了……”
“啪嗒”一声，那是雪铁匕首落到地上的声音。
“这，这么直接？”西泽坐起身来，原本淡然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惊愕，“根本不给人回复的机会？仑亥圣女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这被强买强卖圣女的事，放在谁的身上估计都会傻脸……其实也不一定，如果是上任伦瑟·迈尔斯皇帝的话可能会大笑着拍手称快。
“不……信纸上称这次行动只是一场外交，不过圣女要住在皇宫里……”希莱恩用幽幽的口气缓缓地说，“而且是长期……”
西泽眼神一滞：“那这不就是？”
“可这看起来好像就是……”希莱恩叹了口气，“看来历史上所有皇帝最不珍视的贞洁，现在反而是我们第一需要守护的了……”
“他们，就不怕我和那个便宜亲爹一样把他们派来的人打出去？”西泽思索一番后问。
希莱恩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陛下，你知道的，上任陛下这么做是因为他能这么做。”
希莱恩对着西泽郑重地说：“因为只有他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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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去……”
黑色的血流在地上，蜿蜒曲折如同无数条细蛇。
“我要回去……”
人类的断肢残身堆积，在周围堆成一座座小山。
“让我，回去……”
面前无数的男人冲了上来，嘴里喊着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最后他们都变成了细蛇和小山。
“到底要怎么说你们才会懂呢……”腥红的长发沾上浓稠的血，终于是腥红如血，“我，有家要回去……家里，有人在等我……”
又是无数悍不畏死的男人涌了上来，他们觉得面前这个少女前面使用了那么强的力量，现在应该已是强弩之末。
“拦着我回家的人，都死啊！！”她抬起眼来，左眼化为混沌的灰色，纯粹的力量在指尖爆发，她是人偶，却用人类的姿态大声地嘶吼，杀伐之心，已经埋下了种子。
“莎尔，冷静。”蓝色的发丝在她面前萦绕，一股香甜的气息让莎尔猛然清醒了许多。
回头看去，那蓝发人偶女孩也刚好看向染血的自己，四目对视，她轻声地说了什么……
——♚——
“对不起，把你叫醒了，”面前的男人抱着歉意地说，但眼中却又有着无尽的好奇，“可是人偶不应该不会睡着吗？为什么你可以呢？还和做了噩梦一样乱喊梦话？”
莎尔感觉自己应该是有点丢人……但她还是用那句万能回复语回答说：“因为我是文克威尔的【造物】。”
面前这男人恍然大悟一般用右手敲了下左掌：“是这样，既然是文克威尔的作品那便一切皆有可能了。”
莎尔一边感叹着这句话的万能程度一边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裙，裙子胸口处缝了一只黑色的，正在绽放的曼珠沙华。
她想起来了，战争结束了，自己跟着人偶们回到了塞万，其他人偶陆续都被领走，可只有她，被带到浴室清洗了身子，还被女仆换好了这件衣服之后在会客厅里等待。
莎尔摸了摸口袋——还好，怀表还在，这三年内发生了许多事，但她始终都不会忽略对它的保护，所以它至今都没有丝毫损坏。
指针一秒一秒转动，她想到文克威尔之后忽然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她没有守住和文克威尔的约定，动了感情，动的是杀心和愤怒。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双腿和那双方口的学生黑皮鞋，心想文克威尔会不会怪罪她。
莎尔习惯性地想要动动右臂，想摸摸头发，却忽然想起来——
自己的右臂已经断掉了。
她看向右边的袖管那里，空空如也。
反正是人偶，总会能找到合适的替代品，或者替换品。
反正文克威尔总会帮她修复好的。
这么想着，她娴静地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厅里，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
文克威尔没有来，来的很晚的那人是皇帝。
皇帝还是如同三年前那般一头银发，打开门来到会客厅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抬手甩掉头上的王冠，放松身子，像水袋一样一下子瘫倒在了沙发上。
紧随其后的希莱恩对莎尔抱着歉意地笑笑：“抱歉，皇帝就这样……”
“就这样是哪样啊，”沙发上瘫成一团的西泽悄然睁开了茶色的眼睛，会客厅里顿时弥漫起淡淡的凉意。
希莱恩无奈地摇摇头。
莎尔则是对这股凉意没有任何不适，因为这股魔力实在太低了，很难影响到她。
“这位就是……”西泽看了一眼腥红长发的莎尔，眼中泛出黯淡的光，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三年来被所有军人兵士所恐惧的称号，“【腥红圣女】么？”
希莱恩点点头：“是的。”
莎尔看着皇帝，从那双茶色的黯淡眸子里，她看不出任何东西。
“希莱恩，你出去一会儿，”西泽思索了一下，然后吩咐说，“我和圣女小姐单独谈谈。”
希莱恩行礼之后便出了门，守在门外。
“啊……终于有些让人安静下来的时间了……”皇帝看到希莱恩离开后，缓缓坐起身。
莎尔注意到，皇帝坐起身之后，一股淡淡的魔力顿时充斥在会客厅里，紧接着无数条肉眼难以发觉的透明丝线出现在房间中，它们的两端连接在墙壁上，将二人之间的空间完全隔断。做完这一切后他顺手从桌上捎起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白纸，抬起眼，看了看她空荡荡的右臂袖管，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她麻木的脸，这才开口说：“来，我读一下你的资料给你听听，我们亲爱的小木偶。”
她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木偶，自己身体里都是钢铁与魔力，但想了想还是不吭声了。
“战争用机械人偶少女I型，代号莎尔，”他的眉毛挑了挑，“倒也是个好听的名字。”
“是父亲起的。”莎尔说。
“文克威尔吗？”他摇摇头，“名字好听，但接下来的东西可就没那么悦耳了。
“参与战役——落暮河渡河战，北临城之战，诺克塞尔边疆战役，弗罗尔达大战，这四个是你资料里最为著名的，其他对你而言都是小打小闹，我就不说了，毕竟在这场战争里就这四次最为惨烈，弗罗尔达的这场战役甚至被称作弗罗尔达绞肉机……”他似乎是为了这渗人的称呼苦恼地挠了挠头，“杀敌一千四百九十二，其中包括两位将军十三位少将五十名少校……在弗罗尔达大战里以一己之力在弗罗尔达堡外斩杀了数以百计的攻城者，守护了城堡，由此获得腥红圣女的称号……”
他放下那张纸，捂着额头，瞳孔中倒映着少女鲜红的发丝：“还有很多东西，比如红血河还有让你断掉右臂的基罗山日落事件，但我实在不想读了。”
“……哦。”莎尔只能这么回答。
“你知道吗，以【人】的标准来看，你已经能成为民族英雄，被做成雕像供后人敬仰一千年，”西泽作为刚继位不过几年的皇帝，看起来只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语气和面孔却都透着成熟的棱角和锋芒。
“可我不是【人】，是【机械人偶】。”莎尔说，面目难以察觉地黯淡了少许。
“对，所以我们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要求和奖励你们。”皇帝不知何时从桌上拿起来一支笔握在手里转动。
“我不想要奖励，”莎尔摇了摇头。
“你们也不会有奖励，因为【人】不会给木偶颁奖，不仅如此，你们走在路上会被人害怕地指指点点，甚至用来止小儿夜啼！”西泽忽然狠狠锤了一下桌面，砰得一声把门外的希莱恩都吓了一跳。似乎是受到了反弹来的剧痛，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这些事和你说了也没用，反正你们没有感情不会在意，咳，你应该注意到了，机械人偶是一起回到王都的，而和你一起的人偶都不见了。”
“他们死了？”莎尔歪头问。
“不，我们还没冷血到那种程度，”皇帝说，“因为我们不会组建机械人偶的军队，所以他们都被送到了自己的制作者身边，刚刚还有一个叫维尔逊的蠢货一直在我面前跟我扯什么机械人偶是未来，拦着我不让我出门来这，硬是要我组建正式的人偶军队，”他冷笑道，“做梦。”
莎尔没有怎么在意后半段话，她问：“波黎赛也是吗？”
皇帝皱眉：“波黎赛？”
“一个蓝发的人偶少女，战斗型，和我一样高，长得很漂亮……”
“大概吧，总之他们都回去了。”银发的年轻君主没兴趣听一个人偶的寻人启事，于是直接干脆地打断之后叹了口气，“都怪我那便宜亲爹走得早，把战争这事搁在我面前让我处理了……”
“……”对于这件事莎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完这话之后的皇帝却摇了摇头：“没事，把刚刚的话忘掉。”
莎尔点点头说：“我想父亲了。”
“很可惜，在所有回归的人偶里，只有你是个例外，”皇帝此时的话如冰锥般刺痛了人心，莎尔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不知道皇帝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皇帝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却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听说了你在弗罗尔达战场上的神威之后，你的制作者文克威尔，在第二天便自杀在家中了，身边留着写有［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的纸条。”
莎尔的嘴轻轻张大，喉咙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她的瞳孔微微缩小后又恢复正常，左手颤抖着扶着沙发扶手站起：“不可能……父亲他……不会的……”
“我也希望不可能，可事实如此，漆泽失去了它最好的机械师，瑞森家失去了它亲爱的家主，而你，【腥红圣女】……则失去了主人，或者说是你口中的父亲，”西泽念到父亲二字时，眼中流露出一股惜然的味道，轻轻用食指和中指甩出那支笔，后者却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墨水瓶里，“你不会有任何奖励，也无家可归，现在你唯一的路便是走出城堡离开王都紧接着逃避人类，最后在没有人能看到你的世界阴暗角落里等待自己肢体一点点生锈腐朽，仅此而已，”话已至此，他忽然没有了声音，直到他把视线从人偶的那张脸上移开，“现在，请离开，包括王都。”
莎尔像是全身失力般猛地坐下，又僵硬地站起，她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她难以相信这样的现实。
但最终，她只能带着空荡荡的右臂，一步一步，像是失魂一般，低着头，颤巍巍地走出了房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竟然一步踏空倒在了地上。
见到对方变成这副样子，西泽咬了咬牙，站起身，抢着走到她的面前，扶住她的身体。莎尔抬起眼来，看着他满头的银发，脑海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
被搀扶着走到门外，她的状态也好了许多，即将拉上门把手时皇帝松开手来，没有出门。
在门后的西泽微微咬着牙，问了她最后一句话：“莎……尔，你之前见过我吗？”
“有啊陛下，”她如耳语般回答，“三年前的动员演讲，很蠢……”
门被关上后，西泽忽然大肆地笑出声来，在笑完之后又忍不住蹲下身捂住头，叹气道：“果然，很蠢吗？结果布置了整个房间防止她突然发难的【月丝】也没能用上啊。”
大笑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人偶不应该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为什么自己在刚刚一直都在把她当一个女孩看待？
细细思索，西泽忽然发现莎尔除了在表情的表达上显得有些差强人意，其他的一切居然都与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区别？！
西泽急忙推开门，却发现莎尔已经不见了，希莱恩也是。他想起来希莱恩要带她出门，因为如果是不懂城堡结构的外人来走城堡的话，恐怕得在里面迷路三天三夜。
西泽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一定要离开啊……”他呢喃地念出人偶的名字，“莎尔。”
细微的声音在甬道里传播，似乎连声音自己都在期望着，能传达到女孩的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