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幕前夕
“轮亥圣女她，还有几天到塞万？”西泽看了希莱恩一眼，问。
“信使说还要一个星期左右，”希莱恩回答说，“陛下你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西泽伸出手来，抓住桌上那装满饮料的玻璃杯，一口气把饮料全部灌进肚子，用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角说，“只是不想让那个蠢货如愿以偿罢了。”
“那个蠢货指的果然是……”希莱恩小心翼翼地说，“东方使者吧。”
“除了他，整个王都里还有谁能被我这么评价。”西泽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舞会在今晚就要举办了，再等一个星期，那个圣女来的时候，就又得办一个宴会。”
想到这里西泽不由得捂脸：“真是便宜了那个蠢货。”
希莱恩也只能安慰地说：“陛下，为了漆泽。”
“为了，漆泽啊。”
西泽忽然放下手问道：“那蠢货来这四天了，是不是什么大事都没有干过？”
“如果大事指的是商务国事和加深外交关系的话……”希莱恩说，“大概只有他第一天来时，被您带着认识了议会议员这一件事，说实话，这位使者很奇怪，不住在城堡里，也不参与会议，天天在塞万里乱跑，我们派去监视，啊不对，保护的人也老是跟着跟着就跟丢了。”希莱恩有些担忧地说：“如果哪天晚上他被【剜心人】掏空，或者失脚落到某个空间裂缝里，那就麻烦了啊……”
“这些先不用管，我们要想的是他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东方的目的是什么？”西泽沉思。
希莱恩耸耸肩：“不知道，没准真的只是为了来旅游一趟开心开心呢？”
“……”西泽认真思考之后发现以那个不靠谱的使者，他真的有可能只是想来旅游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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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一个人在这里住的话一定要小心啊，午夜时千万别出门，昨天晚上又有不听话的倒霉蛋被【剜心人】掏成空壳了，那叫声惨的，啧啧……”
“嗯，会注意的。”金发少女点了点头，“谢谢您。”
端着柠檬水走在路上的莎尔一边走一边心想，前店主在这下城区的小巷深处开家钟表店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钟表这种东西，质量好的话，普通人家买一个就够用一年，而愿意在计数时间上面玩出花样的那种贵族，下城区这种地方根本没有。
其实说实话下城区的普通人家也大多不是很普通……事到如今，即使走在路上忽然听到哪个高墙的院子里传出人类刺耳的惨叫声来莎尔也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在小巷里，她一边走一边继续思考：普通人家啊……要从哪里去找那种愿意光顾这种破店的普通人家啊？敢在下城区生活的普通人要么在午夜时分被【剜心人】掏成了空壳，要么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莫名的空间裂缝吞噬掉，再也找不到了。
这是开了那家柠檬水店的中年女人告诉她的，女人见她少了只胳膊也感觉可怜，就不由得话多了点。莎尔没想到自己仅仅是离开了三年，这座王都就出现了这么多诡异的东西……等等，好像不是自己离开后这些东西才出现的，三年前文克威尔不也说过什么不要用这种塞万恐怖传说一样的东西吓唬他之类的话么？
一想到文克威尔，头就又疼起来了，没有办法，只好言归正传。
莎尔生意惨淡，从她在这里生活开始已经五天了，这五天里除了言氏那个奇怪的男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客人上门。
不过这也说明之前那人的确是在做着和人偶有关的生意，并不靠这家钟表店维持生计。
都几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这家店。
莎尔都开始怀疑这店主到底有没有同伙了……当然只是怀疑而已，波黎赛嘴角的番茄酱已经化为鲜艳的红，融入她的心底。
推开木门，走过长长的走廊，打开尽头的门，坐在工作台后面，把柠檬水放到桌面上，她不经意间摸了摸机械的右臂，感受到一股冰凉。
她觉得昨天那个叫言氏的男孩虽然有点可疑，但他的表现的确不太像是店主同伙。
想到言氏，莎尔这才想起他昨晚甩到桌上的邀请函，于是伸出机械的手掌把它抓过来，机械的骨节发出连续清脆的声响。
她用左手撕开漆印，从信封里掏出一张洁白的信纸。
是标准的林克塞花式文体，感觉和言氏本人哪里都不搭配，应该是其他人写的，那人的职业应该是以字维生，帮人写字吧。
她认真地读着，寻找关键词：“六月十日，晚上九点，卫森宫……是一场会有很多贵族大人来的盛大舞会。”
她把漆印拿在手里翻转了一下看看背面，这个东西不能扔，因为这是相当于入场券之类的东西，有这个当信物才能入场。
莎尔忽然注意到漆印上面的图案——狰狞咆哮拥有无形之翅盘踞在一起的修长白狼，她记得这是皇帝的家徽。
那个言氏居然和皇室有关系吗……皇帝会不会来这个舞会？银发皇帝之前很直接地让她离开王都，如果二人在这个地方相遇的话……莎尔不是在害怕，她只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件事的后果，机械的右手食指不经意间十分自然地缠上了一缕发丝，她低下头，发现不是记忆中的腥红，而是灿烂的金。
这时她才想起，如今的自己不是腥红圣女，而是普通的金发机械人偶。甚至在常人眼里，她和普通人类是没有区别的。
这样的话，也许连皇帝都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莎尔放下漆印，拿起那杯柠檬水，她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思考：“六月十日……那准备时间就不多了，今晚便是舞会。”
她很少出门，对舞会的概念也很模糊，只对时间敏感，因为她本身便是生活在时间的海洋里。
她扭头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要买衣物的话时间充足。希莱恩实在是慷慨，塞给她的那小布袋里居然有七十三枚金币，再加上从店里搜到的钱币，如今的莎尔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啦。
按照汇率，一枚金币可以兑换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又可以兑换一百枚铜币。一银币在王都这种高消费的地方只能买到一杯柠檬水，但在其他城镇可是完全够吃一顿不错的晚餐了。因为在战场上呆过，到过其他城镇，所以莎尔很明白钱币对普通城镇居民的价值。
“皇宫的裙子不能穿了，不然会暴露，这样的话为了买礼裙要到繁华的上城区了……”莎尔心想，“能骗过下城区的人，那上城区的人也应该不在话下，五个金币够吗，要买什么样的……”
现在的莎尔开始了毫无意义的精打细算，明明她留着钱也没有用处，钱在她眼里也只是无用的数据。
但精打细算和染发一样，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仔细算计花销，但她就是在做。
“叮呤”，是门被推开带动门框上铃铛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是那人的同伴吗？还是说……
“哟！”手里拿着怀表的男孩推门而入。
是言氏？
“你为什么来？”莎尔猜到会是他，于是有点头疼地问。
“啊，”言氏料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你已经知道今晚有舞会，对吧，而身为女孩的你，肯定没有什么衣服。”
“我是人偶，”莎尔耐心纠正，“与此同时确实没有合适的衣服，正准备到上城区购买。”
“我正是为此而来，”言氏开心地笑了笑，“跟我走吧。”
“走的意思是……”来不及把话说完，莎尔就感觉自己的右臂被一股蛮力拉住，牵扯着自己移动——是言氏，他用右手拉住莎尔右手的机械手腕，跑出了房间的门。
如果那个店主还活着的话，看见这一幕大概是会哭出声的。他冒着生命危险，最后也的确付出生命代价去抓捕的腥红圣女，此时居然被一个男人直接拉出店门，踏进了一辆马车的车厢。
言氏自己也很意外，他以为拥有那种气势和力量的人偶小姐肯定会反抗一下，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
没有人知道莎尔之所以这么顺从是因为此时她的脑海里，已经被一片混乱的场景所充斥——
看不清的人影，背着少女前行的少年，炎热的夏日，清凉的水流，草原尽头的远处是不断转动的风车磨坊；救赎，泥泞、泥泞、泥泞、溪流、草原，男孩对她伸出手，无助，哭泣，她倒在泥泞里，暴风雨疯狂倾泄在大地上。
莎尔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自己，不，那肯定不是自己，因为她的记忆装置里没有那段记忆，因为人偶没有感情不会哭泣。
但如此肯定着的自己，脑海里却传来了如同镜子破碎般的嘈杂声。
言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呼吸正在逐渐加重，有些好奇，于是右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问：“喂？莎尔？”
莎尔没有回答，眸子里满是奇怪的光，甚至有转化为灰色的趋势。
“喂？莎尔你怎么了？”言氏把手放她眼前晃了晃，“没事吧，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回去？”
“咳……”莎尔动了，下一秒她跪倒在地上，双臂支撑着自己没有完全倒下，嘴巴轻微地咳嗽起来，姿态像是人类的干呕一般。
对其他人而言这未免太诡异了，机械人偶在自己面前咳嗽什么的。但言氏不同，他扶起莎尔，让她重新坐在柔软的车座上面，问：“身体出现故障了？”
莎尔自被创造出以来第一次露出只有人类所拥有的，羸弱颓废的表情，她眸中的灰色缓缓散去，声音也小了许多，显得有些虚弱：“不……没事……”
言氏无奈地看着她：“有什么就说出来，会有好处的。”
莎尔只是摇摇头，不再说话。言氏也回到了她对面的座位上。言氏并不知道，刚刚到莎尔差点进入战斗状态，炼金矩阵隐隐浮现，灰色占据眸子，血色从发尖渐渐蔓延……还好她停下来了。
剩下的时间里，二人都没有再进行交流。在沉默中，马车驶过了花岗岩地面，路上人来人往，灯光耀眼照亮了整个黑夜，女孩花枝招展，男孩英武挺拔，蒸汽机车发出低沉的轰鸣，马蹄声不绝于耳，欢声笑语不断。
这就是上城区，没有下城区的黑暗风暴与血色雾气，莎尔只是来过这里，但没有仔细地感受过，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自己所去过的城镇与王都的不同——未来，希望，与热烈。
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银发男子的身影，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小腿，模模糊糊地想：“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
木门被推开了，带响一阵铃声。
那是一双干瘦枯槁的手掌，门被推开后，手掌的主人一步步踏进了这家小店。
月光映在他的背上，照出一头干枯的灰发，面容全部笼罩在黑暗中，看不出模样。
他一步步地行走在走廊里。
手上还拿着被强硬拆掉的门把手。
长长的走廊地板上有着熟悉的味道与气息，感受着这种感觉，他那双被月光映着的眼睛惊恐不定。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动作轻缓地打开齿轮机械尽头的木匣子。
魔法的白炽光映照出他那张干枯的脸，还有诧异的眸子。
他合上匣子，猛地站起，模样癫狂地跑了起来，在几秒内就跑到了走廊的尽头，他挥动手里的某样东西，狠狠地砸了上去！
那扇门表面浮现出隐隐的黑色光华，光华组合在一起，显现出一个低级的炼金矩阵。
他见状一愣，手里的东西也掉了下去，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居然只是一个锤子。一个瘦弱的老人，居然只拿着普通的铁锤就敢来硬闯一家店，真是难以置信。
他咬了咬牙，居然挺着肩膀冲了上去，用瘦弱的身躯一次次撞击那矩阵！
而且那连钢铁都无法击穿的炼金矩阵，居然在老人不要命的撞击下黯淡了不少。
但最终他还是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含着热泪，忍不住吐出一口血腥。
“人，人偶……”他看着那扇打不开的门，忍不住低声地嘶吼，直至化为野兽一般的哀嚎，“人偶……红发人偶啊！！”
没有人回应他。
远处的莎尔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默默回头看去。
她什么也不会看到。
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店门外，看着地上的老人，轻轻拍了拍手，身后便出现了几个强壮凶悍的男人，他们抬起奄奄一息的老人，把他带到高大男人的面前。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竭力尝试着看清眼前的男人。
礼帽下，看不清脸的男人咧嘴一笑，发出奇怪的声音：“魔免体质，虽然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瞳孔深处有一点微白，身上残破的衣服没猜错的话是【白色学士】吧……”他嘿嘿笑了一声，“听说最近瑞森家的那个小朋友开始清理自己家主路上的绊脚石了？有不少人都被她杀了，你应该……也是瑞森家那派的畜生吧？”
“你……你是……”老人见自己的身份一下子就被识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一记刀光划过，温热的血液喷溅到男人的脸上，老人的头颅保持着惊愕的表情掉在了地上。
“冒犯此处，死不足惜。”高大男人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了擦手上的长刀，吩咐手下清理现场。
他缓步走到门外，看着皎洁的月光，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剜心人】啊……我们来抓你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装在锡纸里，沾着番茄酱，残余着温度的马铃薯条，一根根塞到嘴里。
他看到店门上贴着的白纸，仔细读完之后咀嚼着马铃薯条自言自语：“难怪怎么联系都不回话，原来是又当了一次逃兵，还找了个人偶看店。”他狠狠地咬断嘴里的半根薯条，“真是懦夫啊，杰林斯。”
月下的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的狼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