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泽
先是一阵落针可闻的寂静，随后周围响起一些难以置信的声音，连面前这位莫文家族的约尔迅都呆住了。
“瑞……森？”有人轻声地呢喃这个姓氏，好像是在害怕吵醒某个沉睡在地底的鬼魂一般。
周围的男女议论纷纷。
“是文克威尔的那个瑞森吗？”
“可文克威尔不是没有后代吗，现在瑞森家族的继承人好像是一个忽然冒出来的，自称是文克威尔后代的瑞森。”
“这个女孩难道是……文克威尔那个所谓六年前死去的女儿吗？”
“喂喂喂，你疯了吧。”
“我觉得文克威尔那么说只是为了保护她啦，实际上是把自己女儿送到王都外面甚至国家外面寄养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孩听说自家被一个假货继承之后，所以忍不住回来了？”
“嘘……瑞森家可是刚刚被那新家主大清洗了一遍，据说瑞森大长老都被那新家主送上火刑堆，尸骨无存啊……”
那新任瑞森家家主仅靠大清洗这一手段就在塞万立下了绝大的威名，让人惊叹其心狠手辣之时也不仅为其冷血而感到心寒。
莎尔听到了，她对那所谓的大长老有些印象，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对文克威尔很尊敬，对自己也很好，是文克威尔坚实的拥护者，没想到他的结局是这种惨剧……与此同时，她也难以相信瑞森家已经被文克威尔的后代以血腥手段支配的这一现实，因为，如果那家主真的是文克威尔后代，那大长老又有什么原因反对那人呢。
“父亲他……还有后代？”莎尔小声呢喃，没有人听到这句话，除了站在她面前的约尔迅。
约尔迅的表情彻底僵住，他没想到自己看上的这个女孩居然是文克威尔那号称已经死去六年的女儿，或者是在那之后甚至之前的私生女，这诡异的现状真是太让人不知所措了，难道世界已经变得如此古怪不合常理了吗？还是说这世界本就如此？
他想到这里赶忙摇摇头，把杂念驱逐出脑子，很快地清醒过来，却又陷入新的疑惑，因为他突然在冥冥中想起了什么记忆，那是都灵……都灵圣学院……银发的学生，西泽，还有女孩……一个叫……叫什么的女孩？那个女孩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
记忆……为什么像是被人挪动了一般？
他甩开那莫名其妙的问题，像是要用某件重要的事摆脱那思维一般，连忙抓住莎尔的左手，半跪，说：“莎尔·瑞森小姐，作为莫文家族的长子，未来莫文家族的唯一法定继承人——约尔迅·莫文，我在此请求你嫁给我，如果你我结为夫妻，我将动用莫文家的有限力量，尽全力为你夺回瑞森家族的族长之位。”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承诺之后，心里都不由得一惊，莫文家族明面上是纸商，可一个纸商家族怎么可能在塞万拥有如今的地位与权力，莫文家族的水很深，那约尔迅说是有限力量，谁知道那所谓的有限是几百人的组织还是几十万人的军队？
在周围和约尔迅期望的眼神中，莎尔静静地把手抽了回来，在约尔迅渐渐呆滞的目光中，莎尔樱色的嘴唇轻轻打开：“父亲不会喜欢我这么做。”
【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
也许曾经她是莎尔，她是文克威尔的莎尔，那个愿意为了文克威尔一句承诺便化身【腥红圣女】杀戮三年的莎尔，但如今她不是了，现在她是莎尔，她是为了守住与文克威尔珍贵的回忆，连瑞森家都不敢踏进去一步的人偶。
“你怎么能这样！”人群里，一个高挑的女子忍不住站出来指责，“那瑞森家族对你来说算什么？那可是你父亲，『机械狂徒』文克威尔的心血，是他的所有物，你难道要抛弃你所应该接受的义务和权力，甘愿看着那个不该得到这一切的女人，让她破坏，损毁，伤害，然后享受这一切吗？”
约尔迅也赶忙附和：“是啊莎尔小姐，我还是请你再考……”
他忽然说不出话，眼神变得惊慌无措起来，眸中透着意外和……恐惧？刚刚站出来的那个女人此时也再没有了声音，小小地惊呼一声之后便畏惧地躲在另一个男人的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莎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莎尔身上，仿佛连天花板上那盏灯的光芒都只照在了她的位置。
就好像世界都为其瞩目。
莎尔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各处，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
“莫文姐弟，这是在……”一个深沉的声音忽然在莎尔的背后响起，莎尔在听到这声音后，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阵深入灵魂的剧痛，她强忍着捂住脑袋的冲动，僵硬地回过头去，首先看到的，是那头银色的长发，前面的撩起来，搭成弯曲的刘海，后面的部分被束在一起，结成一个半丸子头。
他注意到了莎尔的目光，唇间不经意地弯出一抹弧度，那似乎是微笑，但在莎尔眼里，那种微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这时男子的手伸出来，悄悄握住了莎尔的左手，似乎是在向众人宣告什么。
他茶棕色的眼睛闪着光，也可能是灯光映在他眸中的原因，银发的男子在众人的目光下，说完了刚刚那句话剩下的部分：“在大家面前强迫一名少女吗？”
“没，没有！”约尔迅反应过来，急忙回答说，“陛下，我们没有强迫！”
莎尔这才知道他和那女子是姐弟关系，原来那个女子从人群里站出是为了给弟弟造势，压迫自己。
她看了看自己和银发男子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发觉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就好像自己已经这样做过很久很久，久到适应了那只手的一寸一厘，适应了那只手掌的一切，用出熟悉的力度和恰到好处的轻捏与它交谈。
“那还好。”银发的男子拍拍手，说，“大家不用在意我，继续玩乐就好，马上就要到跳舞的时间了。”
时间再度开始流动，酒水四溅，谈笑声起，人群却在悄然间离二人远去。许多穿着华丽且惊艳的女子面色灰暗下来，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她们都有同一个称呼——【贵宾】。
约尔迅跟在姐姐和姐夫后面，三人一起走了很远。他这次可以说是糗大了，在舞会上搭讪并且求婚的女孩居然是皇帝的女伴，他已经可以想象贵族圈里的那些人要怎么嘲笑自己了。
“你……”莎尔看着面前银发男子英俊的脸庞，忽然感觉头不那么痛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近距离看的话，其实男子也只比她高了半个头而已，自己的身材在女孩群体里算是高挑了。
“我……”男子缓缓松开了莎尔的手，茶棕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莎尔茫然的可爱模样，他表情复杂，而后又故作开朗地笑了笑，“你回来了。”
“你是……”莎尔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奇怪的声音就通过扩音器在大厅里响了起来——“跳舞的时间到了，先生小姐们。”
一对对男女好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对视一笑之后便搂着对方，踏进了舞池。
银发男子拉住莎尔，说：“我们走吧，”他向前走了一步，却又退了回来，转而站在莎尔旁边，笑着说，“这次，我们要一起。”
莎尔不明所以，脑海里又乱七八糟的，只好迷糊地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起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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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角落，不起眼的黑暗中，消失已久的车夫看着皇帝与人偶，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将手里空掉的酒杯放到路过侍者的托盘里之后，直直走出了宫殿。
没有人上前阻拦，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
“还记得你上次来卫森宫是什么时候吗？”皇帝很自然地搂着莎尔的腰，轻声地问。
莎尔歪头，和皇帝那双淡然的眸子对视，疑惑自己为什么一开始看到那个银发男子时居然没有认出来他的身份。
是皇帝啊，那个让自己远离王都在人类阴暗角落里慢慢腐朽掉的皇帝。
是那个坐在椅子里随手丢掉皇冠，挠着头思索国家未来的人。
她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回答说：“皇帝陛下，我没有来过这里，这是第一次。”
“叫我西泽，”此时的皇帝全身上下都透着温和的暖意，很温柔，像是少女许久未见的情人一般，此时的他足以让任何少女对其心动，周围面色灰暗的贵族女孩们看到皇帝极其罕见的这副样子，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抹着眼泪咬手帕了。莎尔看着她们，不明所以。
皇帝拍拍她的肩膀问道：“你忘了吗？”
莎尔忽然意识到这份温柔不是给自己的，因为这位皇帝，他认错了人。
突如其来的，她的心也恍若深潭，西泽这个名字落入潭水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像在艺术馆的一座雕像，人们看着它，任凭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如野藤般蔓延。
也许他们真的曾经在卫森宫邂逅过，在不知名的时空，在她所不可知的前世，甚至可能是在多少年前，皇帝还没有成为皇帝的时候，在不为人知的过去。
莎尔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人偶的认知终究还是太少，她难以形容，也难以启齿，好像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阻止着她对西泽坦白真相。
但她是人偶啊，不会被感情影响到，或者说本就不该有感情的人偶啊，文克威尔说过她是特殊的，所以她虽然有着情感，但她依旧是人偶。
怎么办...要告诉他吗？
莎尔看着他那样鲜活的神色，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但她脑海里忽然掠过了什么阴影，一下子让她冷静了下来，那阴影是一个蓝发的少女，她孤独地坐在巨大机械旁边，抬起头，对莎尔轻声地说：“我们...是人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