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泽？安娜！
二人无言地走在下城区无人的街道上，手一直没有松开。气氛似乎有些暧昧，但西泽和安娜似乎都因为这不知来源的紧张感而忘记了要松开手这件事。
西泽忽然停下脚步。
“不对。”
“什么？”安娜疑惑地问。
“这里不对劲。”西泽抬头，阳光微不可见，浓厚的云层汇聚在天空。
地面越来越暗了。
“莎尔，”西泽呼唤着她的名字，与此同时身体紧绷起来——
“跑！”
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的声音，西泽抓着安娜在街道上奔跑，安娜下意识地跟着跑起来，但还是忍不住问：“陛下，怎么了？！”
西泽的斗篷被解下来随手扔掉，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孔和银色的长发，在那件宽大的斗篷之下，隐藏的是一副极其具有美感的身体。他没有回答安娜，只是拉着安娜一昧地加速奔跑。
不知何时，浓重的白雾开始在街道上弥漫。
“莎尔，时间！”他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地问。
安娜匆忙找出黄铜怀表，却惊奇地发现怀表的指针已经分毫不动了。
“怀表停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之前上过发条的？”她看到西泽狠绝地咬了咬牙，却不知所以。
一股诡异的气息在二人的四周蔓延。
终于在这条街道的起点处，西泽停了下来。
他微微地喘气，眼神惊惧地看着已经被一堵古旧的墙壁封死的街口。
“到底怎么回事？”安娜一边问着一边给怀表上发条，可无论怎么用力地扭动机关，那枚怀表的指针始终一丝不动。
“静止的时间。”西泽喃喃地说。
“陛下你说……什么？”
“陌生的世界。”此时天空的最后一丝阳光也湮灭在了云层中。
西泽和安娜的身子忽然猛地一软，不由自主地一同瘫倒在地。
地面开始剧烈地颤动，黑暗从路道缝隙里蔓延，像是液体一样静静地流淌。
安娜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这在她看来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可是连魔法都可以免疫的，文克威尔的人偶啊！
西泽的月丝在空气中变成细微的光芒消散了。
液态的黑暗缓缓淹没了二人，安娜在失去意识前，只听到西泽撕心裂肺地呐喊——
“安娜！！！”
——————
意识处在无边的黑暗中，仿佛叶舟在**上漂泊。
不知道她漂泊了多久，终于她听到了什么声音——
“安娜……”
安娜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莎尔……”
那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明明是自己，却没有一点真真切切的实感。
“安娜……”
那是不同的声音，有垂垂老矣的老人，有执着如冰的少年。
“安娜——安娜！”
四周忽然有了景象，虚无的世界被染上鲜艳的色彩，安娜一步步踏在熟悉的街道上，阳光正好，万里无云，天空掠过白鸽，阴影遮在安娜脸上，远处钟楼的旗子随风飘动。
“喂怎么了，你不想要这个么？”身边的男子递来一串插着五个不同颜色糖球的特殊食品。
“什么啊……”安娜低下头接过这串糖球，轻轻在粉绿上面咬了一口后说，“别把我当小孩子。”
“我可从没把你当过小孩子啊？”男子露出一副夸张的讶异神情。
“下次在说这种让女孩子动心的话时请不要用疑问的语气。”
“明白了，”银发的男子笑笑，似乎刚刚那简陋的玩笑话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般，他看着人群，有些感慨地说，“从来到王都以来第一次这么感觉——有个这么开心的节日真是太好了。”
诶……那不是挺好吗？安娜这样想着，又咬了一口橙红色的糖球。
“唔……这颗好甜……”像是为了掩饰羞涩一样，少女低下了头。
身边人来人往，男女之间欢声笑语不绝，整个塞万都因此节日而热烈起来了。
“喂，跟我来安娜，”银发的男子跑起来回头说，“我好像看到一家很有意思的店！”
“慢点啊！让女孩子跑步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啊！”话虽如此，安娜还是跑了起来，向着他所在的地方。
震耳的雷声猛地在天空响起！
草原，乌云压顶，如漆黑的城市在往大地压陷一般恐怖。
安娜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在一个人的背上。
“醒了？”银色的发丝在狂风中飘动，少年一边小跑着一边询问背上的少女。
安娜鼻尖一阵发酸，一股巨大的悲伤在她心底久远地回荡，飘散不去。
她没有办法回答，泪水从眼中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唔唔的哭泣声在少年耳畔响起，少年却没有发任何脾气，也没有任何抱怨——
“别哭，就要到了。”
“到……到哪里……？”安娜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好奇地问。
“文克威尔的机械塔，”他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她，“你不是为了它来的吗？”
突然巨大的信息量化为乱流疯狂地冲击着脑海，宛如永不停息的嚣狂浪潮。
学院，同学，哭泣，草原，大雨，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白色高塔在地平线的彼端若隐若现，少年与其背上的少女艰难地行走在黑天之下。
“我，”她在寒风中流着冷汗说，“我是为了……”
“你……你好，”安娜怯生生地对坐在自己旁边的转校生说，“我，我是安娜，安娜·瑞森。”
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很快放弃，转移目光看向别处。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已经放弃了，可安娜并没有仅此离开，她站在转校生的身旁，盯着他好看的眉毛看了好久，直到——
“安娜……是吗？”他轻声地问。
“是，是的！”安娜顿时欢欣雀跃起来，“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喜欢的名字是西泽·珂黎瑟，可这个名字在血统上不成立，在这连入校都不被许可，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另一个名字，”十二岁的西泽轻声地说，脸上毫无对新环境的陌生与担忧，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我的另一个名字是，西泽·迈尔斯。”
“啊，是皇室的姓氏呢？”
“疑问号是不需要的。”他的眉目带上了不属于孩子的悲哀……与无法回避的愤怒。
樱树的图象闪烁着，宛若实质的花香划过她的鼻尖，一片片粉色剔透的樱树花瓣在风中飘零，落在她金色的发梢与白皙的肩头。
“安娜西泽，永不分离。”她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些的少年，执着地说。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西泽的眼神严肃而坚定。
“连命运都不能让我们分开。”她走上前去，和银发的青年紧紧相拥。
安娜远远地看着他们，表情凝固在脸上，却又很快恢复原状，又带着隐隐的欣慰。
“原来，是这样啊……”她握着手里甜食的木签，小声地喃喃。
“安娜，怎么了？”身边的男子关切地询问。
“不，没事，”安娜满足地微笑，看着身边这银发的男子，“我只是感觉，好幸福，身体都被这种幸福感给充满了。”
“是好事啊，”男子随意地牵起她的手，像是重复了千遍万遍一样的娴熟。
“是啊，好事。”安娜抬眼看向远方的天际线，说，“真想永远呆在这里。”
安娜——
“可是，不行啊，那边有个快要疯掉的笨蛋还在等我回去。”
安娜——
她松开紧握的手，走到前面，转身和银发的男子对视，看着对方茫然的神色，心中已经对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西泽……”那是年轻的西泽，大概是十八岁的模样，“原来你和安娜是这样吗……”
所以他才会在最后一刻那样痛苦地嘶吼啊。
“对不起，我离开了那个笨蛋六年，真的很对不起，”安娜感觉一股热流在涌入自己的心脏，“他肯定很孤独吧，所以我一定要回去找到他……”
面前的西泽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赶忙伸出手来，像是要挽留什么一样。
时间凝固于此，远方的白鸽停滞在半空中，商贩的叫卖声，亲切的男女，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化为轻淡的灰色，从某一角开始，缓缓碎开，变为木柴燃烧后的余烬。西泽的动作也停在伸出手来的那一瞬间，然后灰化，于不存在的风中化为尘埃。
安娜沉浸在孤寂的黑暗世界中，闭上眼睛，专心去聆听另一个声音——
“莎尔……”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安娜知道，那个人肯定就在自己身边。
和从前一样。
他没有自己是不行的，所以自己一定要回去——
睁开眼睛，是熟悉的面孔，却比刚刚的那张脸多了成熟和冷漠在里面……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那张冷漠的脸此时满是焦虑和热忱。
她很快地了解到了目前的情况——自己正横着身子躺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大腿。于是安娜微微眯起眼睛，四目相对，她像调笑一样地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真是成长了许多啊。”
西泽听到这话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见安娜苏醒后还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醒了就好。”
“西泽。”她这么叫道。
“嗯？怎么忽然叫名……”安娜轻轻凑了上来吻住他的嘴唇，西泽瞳孔猛地一缩，剩下的话看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嘴唇与嘴唇的触碰而已，却让二人都明白了许多东西。
西泽脑海一瞬间似乎多了许多杂乱的信息，但又转眼间消逝，忽然一道目光混杂着整整六年的思念传达到了他的眼前，安娜轻轻从他的怀中起身，扶住他的肩膀，与他注视着，更加热烈地亲吻。
有那么一瞬间，西泽感觉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整个人宛如身处迷雾中的码头，但灯塔发出明亮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道光芒的源头走去，却逐渐在行走的途中被光芒洗成一片空白，一道海浪打来，将他卷入深渊，顿时他的世界便只剩下了那道遥远的光与冰冷的海水。
安娜终于轻轻地松开樱色的双唇，随后喘着气，依偎在他的胸前。
“我们……我们会……”西泽断断续续地说，眼里却闪烁着泪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连命运，都不能让我们分开。”安娜轻声地回答，像是从地狱回到人间的亡灵发出细微如游丝的呢喃，“珂黎瑟的男孩。”
西泽搂住胸前的她，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地表达，害怕自己会让安娜像陶瓷人偶一样破碎。
“我回来了，西泽。”稍微恢复点力气的安娜反过来抱住他的腰说。
西泽轻轻俯下身，靠近安娜的耳边，带着一丝少年的脆弱与哭腔说：“太好了……安娜。”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安娜缓缓闭上了眼睛，巨大的信息流在她脑海中流淌，她已经达到极限了。
“西泽……让我睡一会儿，我睡醒之后再告诉你我知道的事。”她松开双手，伏在西泽的大腿上，在平静地呼吸中安睡起来。
西泽轻轻抚摸着对方金色的长发说：“放心，睡多久都可以。”
虽然对方不一定听得到。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可以睡觉和做梦了。
西泽抬起头，看着血红色的天空，黑色的日轮与土灰色的建筑物，以及在二人周围，全部由猩红色灰烬构成的人像，轻声地说：“你，真是这罪恶的世界里唯一的幸运啊。”
在这黑日降临的血色世界里，唯有你我是彼此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