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会起章节名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虚幻，如泡影般易碎的梦。
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作为一个孩童的我向他问出一个普通人家小孩绝对不会问出的问题：“人活着，是为了躲藏，还是追赶？”
他看着我的脸，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能缓缓蹲下身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因病渐颓的身体，给了我一个丝毫没有温度的拥抱，以及一句我最讨厌的话：“对不起，西泽，你母亲……我的妻子的事我很抱歉，可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还有这个世界。”
那是我对他的厌恶感达到最顶峰的时候，我发誓要将他给予我的一切，在他面前全部碾碎榨干。
后来他死了，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一样，蜷缩的身体躺在棺材里，被一群黑衣蒙面的人抬着，抬到了连我都不知道的地方下葬。
在那之后我懊悔地用皇权翻遍了整个王都的每一片角落和每一处阴影，但最终一无所获。
直到我遇上了他们几个人以后才明白，有些地方，就像我做的一场梦一样，永远，都不可能抵达。
——————
言氏拿着汤匙的手忽然抖了抖，全身的力气都松垮下来，汤匙携着一缕芝士奶油甜汤自半空坠落到了桌面，淡黄色的汤水溅到了言氏衬衣洁白的袖口上，一旁的侍者见状连忙走过来低着头，双手捧起一条干毛巾向他递上，可毛巾却迟迟没有被拿走。
侍者微微抬起头来，诧异地发现，这位东方青年此时竟然是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像是在虚空中看到了怪异的猛兽，亦或是见到了空气中不可见的恶魔。
“大人，您怎么了……”侍者慌忙问道。
言氏没有说话，而是长久地保持着那副惊恐的神情，仿佛被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
“走开，”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自左边传来，侍者听到这声音后如释重负地跑开了，因为那位东方侯爵的事已经在这片城区传开了，他可不想服侍这种大人物。
女人站起身来，狠狠地拧了拧言氏的脸，言氏浑身打了个颤，而后仿佛从窒息的深海探出头般，夸张地大口呼吸起来。
女人看着他的这副姿态，表情复杂。
言氏连着呼吸了三大口才终于稳定下来，他坐直身子，而后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这时，女人把自己喝过的那杯花茶推到了他的面前：“喝一些吧，会好受一点。”
言氏无力地看了她一眼，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没什么人后才低声地说：“你知道那是什么，你一定是知道的！”
咬牙切齿，仿佛要将她碾碎成肉末一般，他如此地说道。
“不要这么失态，”女人将视线移到别处，“你可是东方使者，最年轻的侯爵。”
这番话似乎起了一些效果，言氏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恢复了常态。叫来侍者，要了一个新的汤匙以后，言氏埋下头来，低声地说：“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抓住了，我动弹不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瞳术自发地启动，我在刹那间看到了无数的场景，却看不清楚，也记不起来，在内外的压力下，我成了刚刚的那副样子。”
他喝了一口花茶，继续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感谢你把我救出来了。”
女人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言氏看了她一眼：“芙蕾米娅，你知道我刚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感觉到，这个城市，活过来了……”
这句话似乎击溃了女人的某种防线，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刘海遮住一整张脸，双手捂在额头上，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煎熬。
言氏不再说什么，他用餐巾擦了擦嘴，无声地等待女人的交代。
女人抬起头，纷乱的发丝间透露出一只挣扎的眼睛，言氏和她对视了很久，直到她终于轻声地说——
“塞万之底，打开了。”
——————
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怀里的女孩才睁开了眼睛。
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之后，女孩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微笑着对男孩说：“早啊，西泽。”
银发在腥红的微风中飘摇，把膝盖给她枕着的男孩在听到这句话后，选择了同样微笑着回应：“早，安娜。”
“嘿咻……”安娜微微发力，从西泽的怀中坐起身来，而后扭头和他对视。
“嗯……我睡了多久？”想起来不再运转的怀表以后她不禁摇了摇头，“抱歉，说了句蠢话。”
西泽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有些呆板和木讷，但这两种特性已经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了，看来成为皇帝对他的成长真的很有帮助。
“腿很累吧？会不会酸？我来给你揉揉吗？”安娜看着西泽纹丝不动的身体，好奇地问。
“……没事，”西泽动了动身子，“你也不是很重。”
“诶……话说这里是哪里？”安娜环顾四周，发现一切都是红与黑的颜色之后问。
西泽看了她一眼，双腿轻轻发力地站了起来，背过身去，语气从未有过的凝重：“这里是塞万之底，超脱空间约束的地方，就像是神从虚空中，开辟出的一道细小的裂缝。”
安娜看着西泽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什么嘛，还是老样子。”
“你说什么……”西泽刚转过身来就和身后站起身的安娜变成了面对面的状况，安娜的呼吸咫尺可闻，在发觉二人实在离得太近以后西泽默默往后退了一些。
安娜笑了笑：“刚刚背过去是害羞了吧，西泽？”
西泽的瞳孔猛地一缩，而后心虚地看向别处：“不……我是在打量四周的情况……”
“诶，舞会上的话，我现在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安娜贴到西泽的耳朵旁，小声地说，“表白什么的，真棒啊。”
“我……”西泽感觉自己的银发都要红起来了，他有些慌张地想把事情掩盖过去，“那些事都不重要啊！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你知道吗？！”
“是塞万之底！”安娜迅速回答，而后笑着说，“因为你刚刚才说过嘛！”
西泽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摆脱的东西原来从没有离开过，那些东西只是在等那个女孩回来，然后一股子涌上他的身体。
他想通了这里，终于无奈地露出一丝笑容：“真是个笨蛋……我只有对你没有一点办法。”
“还好吧，”安娜轻轻贴上他的身体，和他抱在一起，西泽也缓缓反手抱住她的腰部，二人站在血色的天空下，腐朽的城市中，一同长久地沉默。
过了很久，安娜才轻声地开口说：“呐，西泽，我们会永远出不去吗？”
“不知道，”西泽想到自己之前从窃贼那里得到的资料，里面的许多内容都记载了塞万之底是需要祭品才能打开出口的诡地。
他闭上眼睛，把头埋进安娜的金发里，双手搂得更紧了。
“怎么忽然……”安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西泽打断了。
“我会让你出去的，安娜，”西泽如此执着地起誓，“绝对会，让你出去的。”
安娜有些不明白状况，但她还是被西泽的这番话感动到了。
西泽缓缓松开，看向四周之前就很在意的地方。
他牵着安娜的手，走在前面，仔细地观察着整个世界。
地板是黄色的岩石块铺成的，整个地区和记忆中的街道一样，道路两旁甚至还有着照明用的机械路灯，虽然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让人看不清原来的面目。
街道上有几具灰色的人形，像是人类的雕塑一般，只是那雕塑脸上的表情，皆为惊恐万状，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西泽牵着安娜的手，安娜好奇地观望着四周，二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怪异世界。
“这个世界和记录中的不怎么一致，”西泽呢喃。
“嗯？你有地图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安娜疑惑地问。
“不，只是一些不怎么可信的记录罢了，”西泽一句话算是把这个问题带过，他不想告诉安娜，记录里写了必须有祭品才能打开塞万之底的大门。
而祭品是什么呢……
他看向街道上那数十具灰色的人形，心里涌出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安娜倒是没有在意，还走到一具人形之前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穿着和神态。
西泽越走下去越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熟悉感，记录上记载了塞万之底的构造和现实中的塞万一模一样，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应该是走在中城区的杰尔街道上。
要去皇室的城堡看看吗……
这么想着的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不是灰尘的朦胧，不是尸体的恶臭，也不是安娜身上的体香……是一种更加熟悉，就好像不久前才闻到过的味道。
腥味……是血液的腥味！
他恍然大悟，要说是让他印象深刻的东西，那便是与塞万之底齐名的，瑞森墓园中的血枯燥井！
如果那是贯通了两个世界的存在，那么他也一定能够从那里找到回归的办法！
这样想着的西泽像是被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他拉着安娜的手，大声地说：“快，安娜，跟我走，我们去找一个东西！”
可安娜纹丝不动，像是长在了原地一样，西泽疑惑地回头，发现安娜正一动不动地朝着前方看着什么。
看着什么。
西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家店门上所挂的镜子。
镜面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看不清上面，不知道莎尔为什么认真地看着它。
西泽有些焦躁，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用力拉了拉安娜的手，说：“安娜，该走了，等回到现实再照也不迟。”
这么说着，他迈出脚步。
“真……的吗？”安娜的声音，如幽魂般从身后传来。
西泽不知为何联想到了那些灰色的人形，一股悚然的感觉麻木地涌上来，他连忙打消了这个想法，而后认真地回答说：“嗯，等回到塞万，跟我回到城堡，我一定……”
“那么！”安娜粗暴且猛烈地打断了西泽的话，而后举起手指，指向那满是灰尘的镜面，像是恶魔低语般，她说——
“那种东西，也能照出来吗？”
西泽好奇地调整了一下角度，重新看向镜面。
他看到了刺眼的光，雪色的羽毛，耀金的长发，湛蓝的天空，洁白的城市以及圣洁如神的————
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