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鸽子与面包
后来有人说，银发君主真正开始成长得像个皇帝，便是起始于今日的这番退兵。因为他开始随心行事，不再像之前那个小兽般畏畏缩缩，伸手伸脚都得思考再三。
而此时的西泽还没有关于此的自觉。
黑月骑军被他挥手遣返回宫，三百铁军就这样离去，只在道上留下阵阵烟尘。开始有人从家中走出，商铺也打开店门，热闹的叫卖声很快响了起来……
西泽在一个无人胡同的角落里穿上言氏刚给他买的一件黑色斗篷，拉下兜帽罩住脸，乍一看和身边的安娜倒也有些相像。之前西泽将额前刘海拉下来遮住半张脸才没有被人认出，虽然很简单，但是太不方便了，所以他干脆又拜托言氏买了件斗篷回来。
言氏左眼看看西泽，又看看安娜，大手一拍叫道：“般配！”
西泽安娜只能一阵无语。可这种无语又代表了许多东西，比如西泽有些害怕自己真的会对安娜动心，比如安娜觉得西泽是不是与自己的过去有关。
最终二人又同时叹出一口气来。
于是言氏又开心地拍了一次掌。
女人已经离开了，也许是因为和西泽在一起让她感觉十分不自然，或者是刚刚看到的那些场景让她非常难受，总之她对言氏打了声招呼以后便坐上马车向着旅馆去了。
现在只剩下了言氏和西泽安娜三个……两个半人。
这种说法虽然很奇怪，但是意外得贴切。
言氏看了眼西泽，托着下巴想了想，说：“人偶小姐就先交给你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照顾好她。”
说完这番话后，他看都不看一眼西泽，直接消失在了人群里。
安娜还什么都没说。
西泽叹了口气，却又产生了些许庆幸……和愉悦？因为言氏没有发现安娜上身衣物此时的模样。与此同时他也想清楚了一件事，既然言氏会这么放心地把安娜交给他，那就说明言氏也知道那场议会，这样一来，他在幕后帮忙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西泽扭头看向安娜，刚好安娜也看向他，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西泽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咳……之前议会通过了一项议案。”
安娜点了点头：“嗯。”
“议案的内容是放弃对你的追捕，也就是说你现在自由了。”他迈出脚步，在街上闲逛。
安娜连迈两步，赶着跟了上去：“嗯。”
西泽有些懊恼地偏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副场景和对话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安娜抬起头看着他，忽然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时却被西泽打断了。
因为西泽看着她的眼睛，沉声地说：“你是不是想说让我继续说下去？”
安娜歪着头，晶蓝色的眼睛明亮如星辰，让西泽有些后悔打断她的话，因为他并不讨厌听到她的声音，甚至……他有些喜欢。
可安娜终于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他的头上。
西泽愣了愣，然后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头顶的兜帽上。
好奇地甩了甩兜帽，一堆乱糟糟的黑团从他面前掉在了地上。
准确地说不是掉在了地上，因为那是一只鸽子，那只鸽子自己拍拍翅膀，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它昂首看着俯视它的西泽，黑色的眼睛里似乎透着不输于西泽的骄傲：看什么？没见过我这样的鸽子？
西泽有点无语，但仔细一想世上又怎么会有黑色的鸽子，想到这里他俯下身，从背部起手轻轻地抓起了那只鸽子，让人意外的是这只鸽子并没有反抗，就这么顺从地被他拿了起来，因为这一切就像是把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拿起来，所以西泽觉得这算不上抓，只能说是拿。
西泽把它放在自己左手手掌上，即使这样这只鸟也没有飞走，安娜和他一起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只鸟确实是只鸽子，不是乌鸦鹊鸟或者其他鸟类。黑色的鸽子，西泽心想这真是从来没见过。
可又一想到刚刚自己这么容易就把它拿住了，西泽看着这鸽子疑惑地说：“难道是个傻的？”
鸽子黑色的眼睛忽然凶恶起来，翅膀狠狠扑棱，就差啄向西泽的脸了。
西泽连忙松开手，用右手护住眼睛，可时间过了一会儿，他没感到鸽子啄向自己的痛感，于是放下右手，看到那鸽子居然站在安娜的肩头，若无其事地歪着头看他。
安娜也有些好奇地歪着头看向西泽，西泽瞧着这两张都有些可爱的脸，诚实地摆了摆手：“别看我，我不认识它。”
安娜看着这只鸽子，感觉它对自己意外得友善，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试着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
鸽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微微闭上眼睛，似乎还有些享受。
看到它的这副模样，安娜开心地笑了起来。
西泽看着这样的安娜，不由得陷入了遐想——因为此时的安娜，哪里还有半点血中沐浴，腥红圣女的样子？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吗？
就在这时，安娜看了西泽一眼，脸悄然多了一丝微红，张开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很快闭上，没有说出来，西泽见状好奇了起来，便说：“有什么事就说。”
安娜轻轻指了指二人身后的一家面包店，西泽顿时明白了——她没带钱。叹了口气，西泽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递给她，说：“去吧。”
安娜接过金币后开心地笑笑，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对他认真地说：“我肯定会还陛下的！”
西泽笑了笑，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站在店门前等了一会儿，安娜便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个用锡纸包着的，还在冒热气的黑色牛角面包。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一半，用另一张锡纸包住另一半，将其递给了西泽。西泽本来不想要，但一想自己中午确实只在那家旅馆里吃了很少的东西，于是便伸手接了过来。
咬了一口面包，西泽发现这家牛角面包真的很不错，口感发甜又不是很腻，表皮酥脆，内里却是糯软到入口即化，还有正在融化的白色奶油。
西泽又咬下去一块，在口中咀嚼着，感觉这股甜意可是比平时吃的那捞自南海的刺虾好多了。
他抽出空来看了眼安娜，发现对方也在小口地吃着那另一半牛角面包。她吃面包的方式很奇怪，先从外面的一圈黑色砂糖面衣开始入口，一边嚼着一边绕着撕一圈，然后才细细咽下，之后才轮到其中的奶油和酥软的面糕。
人偶也可以吃东西吗？西泽若有若无地想着。
忽然，安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左手拿着牛角面包，右手急匆匆地摸向斗篷内侧的口袋，摸出来九枚刻着“Mie”的银币，还有八枚普通的小银币，她仔细地数了数，然后要递给西泽。
众所周知，漆泽一枚金币可以兑换一百枚银币，银币与铜币也是如此，但这样未免太过麻烦，于是国家发行了一种带着刻字的硬币，上面刻着迈尔斯开头的“Mie”，这种货币能充当十份同段的货币，这就解决了货币通行的麻烦。
但西泽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只是来源于那个蠢货父亲的一个错笔——
“啊！！为什么我多写了一个0！！”这是那位开国皇帝，伦瑟·迈尔斯对自己尚且年幼的儿子所发出的哀嚎。
他摇摇头，把回忆赶出大脑，对安娜说：“你拿着吧，还我一个金币就好。”
如果有别的女孩子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忍不住替安娜一巴掌打在西泽脸上：“男孩子请女孩子吃东西哪里还有让对方还钱的道理？！”
安娜把钱收回口袋以后神情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还的。”
总之……这是一对十分神奇，做事根本不能从常理去判断的男女。
这时安娜肩头的鸽子叫了一声：“咕。”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它，它倒是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反而又叫了一次：“咕咕。”
西泽想了想，把手里的牛角面包撕下来了一小块，放在左手手心里伸到它的面前。
黑色的鸽子歪头看着西泽，没有叫，也没有扑棱自己的翅膀，它静静地看着西泽，眼睛里非常人性化地透露出一丝情感……
就像是在看一个傻批。
西泽感觉自己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还好就在这时，鸽子低下头，啪嗒一下叼走那块面包，含在嘴里，一下子吞了下去。
西泽和安娜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二人对视着，一块笑了起来。
如果有认识那只鸽子的人在这，那个人肯定会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因为那只鸽子……几乎整个西方世界都知道这只鸽子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安娜和西泽不懂魔法，不懂轮亥，乃至整个塞万，整个漆泽都没多少人懂魔法，懂轮亥，所以这只鸽子可以说是幸运地被当做了普通的鸽子。
正午强烈的阳光已经消去，安娜和西泽并肩走在塞万的大街上，时而买些吃的，时而在一起谈笑，一只黑色的奇怪鸽子横在两人中间，时而以一种看傻批的眼神看看西泽，时而伸出翅膀，碰碰安娜好看的侧脸。
西泽感觉这一幕非常熟悉，就像是当年和安娜所经历过的一般。
安娜对这一切感觉到一股深远、又幽沉的影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印刻在脑海里，可就是揭不开盖在上面的一张面具。
各自心怀心事的二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在房檐边，或者屋顶上，悄然多了几只黑色的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