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剑盒与木匠与灵魂的说法
西泽此时还对门外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看着躺在床上，还穿着那身残破长裙的金发人偶。
即使裹着一层被子，她那具躯体各处的曲线也还是很显眼。
西泽坐在寝房角落的一个竹片长椅上，这长椅是他很久以前自己用竹子做的，用了很久，也许有七年了？
他记不清楚，但一定很久远了。
他还记得自己是和皇室的一个木匠一起学着做的，那是一个冬天，天上下着小雪，雪花堆积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满地的棉花。
——————
那时先王伦瑟还活着，他和西泽在院子里，一块站在木匠的旁边，肩挨着肩，看木匠用柴刀流利熟练地劈开竹节，分成竹片，然后巧妙地将它们编排到一起，不过三刻钟的时间，一个竹椅就做好了。
西泽看得目不转睛，伦瑟在西泽旁边蹲着，摸摸鼻子，然后在身上擦擦，站起来以后不屑地说：“这我也会！”
那木匠保持着一副和气的笑，说：“你可是皇帝，会做个竹椅木工有什么好吹嘘的。”
没有人敢这么和伦瑟皇帝说话，但那个木匠就这么做了，而且西泽发现自己的父亲脸上没有一点不耐和恼怒，他还是那副不屑的样子，摆摆手指着西泽，说：“我这不是想在自己儿子眼前树立一个伟大的形象吗？”
西泽无奈地瞥了这思想有点问题的便宜老爹一眼，没有说话。
伦瑟见西泽这样，面子也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对木匠吩咐说：“闪开，让我也来做一个。”
伦瑟皇帝是个举世皆知的全能天才。
他会治国，他懂政治，他会经商，他擅管理，他对文学有着独到的见解，他对艺术也有些研究，他甚至会木工。
但只有西泽知道自己老爹在教育孩子和家庭的处理方面就是个蠢材。
在他那神奇的预读能力还有月丝的帮助下，伦瑟皇帝只花了五分钟就做好了一架竹椅，而且看起来比木匠手工制作的那架精致许多。
木匠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没有让那一抹微笑消失。
他笑着叹气：“普通人果然还是比不上会魔法的人啊，各种意义上都是。”
伦瑟靠着那具竹椅，无奈地说：“这是事实。”
那木匠在寒冬的凉风里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背影有些萧瑟落魄，像是一个没了剑的剑客，又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
可他的长相其实不显老。
西泽看到木匠的手边有一个木盒，三尺多长，檀木所制，机关扣是寒铁做的，表面有些霜花。
那霜花很奇怪，抹去以后便会立刻重新冒出来，西泽看着木匠抚摸着木盒的表面，一次又一次。
“你说，做木工真的那么有意思吗？”伦瑟吹了口气，热雾在寒风里化为了无数冰晶。
“倒也不是有意思，”木匠坐在一个板凳上，伸手把那剑盒平放在大腿上面，叹了口气，“只是人生那么长，剑也不在旁边，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我总是要做点事吧。”
“这剑盒，就先放在你那吧。”伦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似乎有些怜悯。
“那把剑，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它被挥舞起来呢？”木匠摇了摇头，问。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伦瑟悄悄回头，看了眼正拿着柴刀，对着一根竹子犹豫不决的西泽。
木匠也回头，眼神有些茫然，甚至震惊：“你准备让他用那把剑？”
“我可什么都没说……”伦瑟摆摆手，把自己做的那副竹椅拉到院里小亭的屋檐底下，惬意地躺了上去。
木匠却没有像他一样做，他看着西泽，喃喃地说：“那把剑，可不能就这么被人忘了啊……”雪花落在剑盒上面，木盒表面盖上了雪，雪和霜花聚在一起，终于是再也分不清楚。
西泽虽然还小，但还是将他们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虽然不懂其意，但他还是悄悄把这些话记了下来。
因为那个木匠说那把剑不能就这样被人忘记。
所以他就记到了如今。
他也确实得到了回报。
剑曾名【白渊】，如今，其名【冻石】。
——————
木门被人粗鲁地一把推开。
陷在回忆中的西泽猛然抬起头，发现一个年轻的东方人就站在被推开的门前。
他喘着粗气，呼哈呼哈的叫着，嘴里嘟囔什么快让我坐下。
西泽给他指了指自己书桌两旁的皮垫沙发，他连忙跑过去，彻底放松身体瘫在了上边，一副无赖的死狗模样。
西泽见状，无奈地站起身来，把剑盒旁边已经准备好的一杯绿茶递给他。
年轻人睁大眼睛，接过杯子后坐起身来，一口气把所有茶水全都咽下了肚子。
喝完以后还打了个饱嗝。
西泽一脸嫌弃。
他却一脸满足。
“诶，这茶怎么这么冰，你这房间里有个冰柜？”这是年轻人来到房间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冰柜是什么？”西泽疑惑地皱了皱眉。
“就是冰箱，我一时口误，说错了。”年轻人打了个哈哈，把口误搪塞了过去。
冰箱就是装满了冰块，内部有特殊构造的箱子，被大户人家用来降低食物或者饮水的温度，以增强其口感。
冰箱只是临时的用品，如果想要长期冰封或者保鲜什么，人们还是会选择冰窖。
“不是，但我懒得解释，”西泽摆摆手说，“我请你来也不是让你喝茶的。”
“啧，那好吧，”言氏挠挠头，说，“她现在怎么样？”
西泽让过身子，让言氏能看到人偶的现状。
“昏迷？”言氏愣了愣，“人偶难道不会睡觉吗？”
西泽像看傻批一样看着他。
“好吧，不会。”言氏惭愧地低下了头。
“皇室里有个卫兵说，莎尔刚回来城堡时，陷入了休眠，还会说梦话。”西泽迟疑地说，“但我还是感觉有点难以置信。”
言氏心说你要是知道这人偶是你日思夜想的未婚妻了那肯定更难以置信。
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在看到安娜的现状以后，言氏就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安娜现在是人偶，也是人，是人就会休息，就会疲劳，西泽他们觉得人偶不会休眠，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言氏就不一样，他知道安娜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一点都不紧张。
他一脸正经地看着西泽，然后说：“陛下，我来给她把把脉。”
西泽愣了一下，然后差点一巴掌打过去，还好他及时控制住了这个想法。
“言先生，我觉得，人偶不需要把脉，”西泽尽量温和地说，“人偶体内是按照规律如一的机械运转的。”
“哦。”言氏不由得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来。
西泽的眼角挑了挑，忽然想起来自己叫他来的目的，于是抿了一小口被冻石剑冰过的绿茶，感觉确实清新又醒人。
这算是自己又开发了冻石剑的一个新功能吗？西泽若有若无地想着。
但他还是很快就恢复过来，正经地问：“言使者，我想知道那天晚上我让你带走她以后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是指？”言氏一脸无辜。
西泽感觉有些头疼，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他敲敲桌子，说：“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性格？她之前明明冷漠又僵硬，现在却像个普通的女孩？”
“话说陛下，现在外边都在传说您要抵抗议会啊，”言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悄悄转移了话题，“他们都说您要打破定规，娶人偶当皇妃？”
西泽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但他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这些谣言以后我自己会去澄清，现在我想知道她发生如此变化的原因。”
言氏看着西泽认真的眼神，发觉自己再也不能胡乱搪塞过去，于是咽了咽口水，一脸严肃地说：“陛下……您有没有想过，人偶虽然是人造物，可他们也许，也会产生人格？”
西泽的眼睛似乎明亮了许多，但随后又黯淡了下去：“不会，之前已经有很多学者研究过这个问题，最后的结论都是人偶性格统一化，也就是大家所见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对服从，僵硬而冷漠。”
西泽低下头，看着绿茶表面倒映的自己，而后又抬起眼来，问道：“你想说莎尔的这副模样是因为拥有了自己的人格？那她的人格是从哪里借来的？轮亥吗？”
他苦笑着：“人偶……终究是机械造物。”
言氏看着他的这副模样，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略微嘲讽的笑容，他看着西泽，坐起身来，胳膊撑在大腿上，双手十指勾连在一起，托着下巴，说：“陛下您会这么说，那您肯定是不相信灵魂的说法了。”
“灵魂……无聊的东西，”西泽摆摆手，“莎尔曾经问过我类似的东西，在那天晚上的花园里，她问我世上有没有天堂？”
言氏点点头：“是您的话肯定不会说有。”
“当然，我回答她说，人类只是蛋白质与水的凝结物，这些东西哪里来的灵魂？又怎么去天堂？”西泽喝了一口绿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太多，思考要不要把话题拉回去。
“可陛下，人类的身体里如果真的只有这些东西……”言氏眯了眯眼睛，身体前倾，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泛出骇人的紫色仿佛恶鬼，要钩出西泽的魂魄一般，他说——
“那我们哪里来的思维与思想呢？”
言氏问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没有人能对此做出解答。
西泽沉默了，因为对方说出来的东西其实在观点上和自己是一致的，大家都是水和蛋白质组成的，那么我们哪里来的思想呢？
就像人偶只是钢铁与魔法的产物，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呢？
西泽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