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与生俱来宿命中的选择
西泽其实很笨拙，安娜知道这个事实，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久到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
那时他笨拙地背着她走在草原上，一言不发，姿势僵硬又机械。
久到一只白鸽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带着几块小蛋糕，和送不归之友的心情。
安娜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自幼被同龄人欺凌，没有父亲陪伴的童年以及最终丧母的悲痛，这些凄惨的经历竟然如此难以置信地共同糅合在了西泽这名少年的身上。
和小说不同，在现实中，这些经历所带来的并不是远超年龄的成熟和冷静，而是对事物完全的漠然和自闭。
所以西泽在刚来到塞万之后会是那副样子。
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像机械一样，无法与人对话。
乃至后来渐渐好起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因为过分的冷漠看起来较为成熟一些，其实他的心理年龄一直都比真实年龄要小上许多。
因为在最需要塑造三观和关怀的那段时光里，他是罩着黑纱饮着灼冰度过的。
那该有多痛苦。
还好在塞万经过伦瑟和希莱恩几年的教导以后，他也渐渐变得成熟起来，在做人处事上还是足够果断冷冽，勉强是个正常的少年了。
他也许确实有很多女孩投怀送抱，但说到底只有一次失败感情经历的男孩子……在和女孩的交往中又会有多么灵活？
安娜刚刚知道想起来她。
安娜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其实一直都很懂他。
记忆的豁口被无限旷乱的海潮狠狠轰击，宛如大坝被推开，于是无限的流水癫狂地涌了进来。
画面逐渐清晰了。
那天他拉着她的手，去广场上吃了一串三色球。
一道光芒在深夜迸发，她在茫然中死去。
现在所有东西都清楚了。
那一天的舞会。
那个橡树一样的女孩。
那皎洁如霜花的月下。
那幽静的花园。
那棵繁盛的樱树正开得繁盛。
他们许下婚约与誓言，许下彼此相爱的承诺。
然后阴阳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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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很爱安娜。
所以安娜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面前这具金发的人偶就是他一直怀念的安娜。
因为他是皇帝。
皇帝不能娶一个人偶，甚至不能和一个人偶亲密。
绝对不能。
她必须把自己的身份瞒得好好的，她必须远离王都避免一丁点暴露的可能，她必须离开西泽……因为她很爱他。
所以她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大氅，跟在西泽的身后，走进了会客厅内。
然后在众人期待又疑惑乃至诧异的目光下。
坐到了言氏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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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微微垂着头，银发飘摇。
他一步步走上东道主的位置，轻轻地坐在了椅子上。
希莱恩和其他一些重臣坐在两旁。
面前餐桌上的一杯茶水还没冷掉。
他没有喝，而是对轮亥圣女和天旦使者分别打量了两眼，虽然前者他早上就已经见过，但毕竟没有看得仔细，而后者……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懂过对方。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再也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的行为，甚至影响到他人或者气氛。
所以西泽抬起头来，在希莱恩欣慰的目光中微笑着对轮亥圣女行了一礼——用左手抚向右肩，摘下了一枚徽章。
在见到西泽的一瞬间就已经将薇姗扔到一边的轮亥圣女，此时也站起身来，双手缓缓抚上帽檐，轻轻脱下自己的兜帽，一张姣好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她真的非常漂亮，五官精致的不像话，虽然说不上工艺品的地步，但绝对算得上罕见了。
这样的她盯着西泽的眼睛，直直地盯了几秒，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期待，期待西泽能发现什么。
但西泽最终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张苍白的脸还是如常的冷漠，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没发现。
她不禁有些懊恼，但没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她微微屈膝，而后坐回了座位。
西泽虽然对圣女行了一礼，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礼不是对圣女本人所行。
而是对着整个轮亥神教而行的礼。
言氏站起身，面对着西泽，左手抚向右肩，却没有拿下徽章之类的，而是弯下腰，鞠了一躬。
这是东方天旦的礼仪。
西泽点了点头，言氏这才松开手，落回座位。
弥修看了眼他身旁那个空位上的安娜，人偶小姐的脸上全是黯淡的灰，像是失魂落魄，虽然人偶原本就没有魂魄。
但人就有吗？
弥修愣了愣，被自己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这时安娜抬起眼，和她对视了一下，弥修沉默着，第一次示弱，悄悄把脑袋扭了回去。
漆泽有条规矩，双方主仆会客，只需要两位主人行礼就好，仆人无需如此。
但安娜到底算哪方呢？东方的天旦？还是西方的漆泽？总不会是轮亥。
弥修看不懂安娜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安娜不会跟她抢言氏，而且她也抢不过自己。
想到这里弥修有些莫名的安心，两只白皙的小手快活地放到大腿上，对言氏痴痴地笑了笑。
言氏无奈地看了弥修一眼，又把视线挪到身旁的安娜身上，想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现在明显不是什么好的时机。
西泽抬眼看了看众人，点点头，站起身，说：“今天是个比较圣大的日子。”
希莱恩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开场白。
西泽继续说着：“而且有可能是自新历以来，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他停了停，补充说：“当然，在漆泽人民的心里，最有意义的那天，永远是我们击败罗纳斯帝国侵略者的那天。”
听到这里希莱恩有些慌乱，因为众所周知，罗纳斯帝国一直都是轮亥最忠实的信教国，全国各处都设有轮亥朝圣地和圣教堂。
罗纳斯帝国对漆泽发起战争，很难想象其中背后没有轮亥的授意。
可轮亥并没有对漆泽下手的理由，这也是希莱恩等人对轮亥态度的不解之处。
轮亥到底想要什么？
圣女听到这里，闭上金色的眼睛 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幕映在其余漆泽大臣的眼里，他们的脸色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因为他们心想怎么会这样？
圣女是在赞同西泽的话？
希莱恩倒是有过这方面的料想，所以就没有多么惊讶。
但他还是不由得有些感叹。
圣女对皇帝用情这么深，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扫去瑞森家那个女孩在他心里的阴影，说起来他居然已经把那个女孩的名字忘了，这倒是有些出乎希莱恩自己的意料。
漆泽的几位大臣们彼此对视了几眼，这才算是确定了轮亥的态度。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之间，西泽停顿了一下，没有去看大臣或者其他人，他直直地看着圣女，这让伊珊洛娜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轮亥圣女，天旦使者，还有我，漆泽皇帝，”经过短短的停顿之后，西泽微微颔首，抬起头继续说，“这是新历建立以来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以后绝对会出现在史书中。”
言氏搭腔，笑了笑说：“那我们今天可要干些有意义的事情，不能让某些史官在史书里瞎写啊。”
圣女金色的眼瞳仿佛绽出淡淡的光彩，伴着威压降临在了房间各处。
她赞同说：“是的。”
坐在她身后的莱维德轻轻地站起了身，拍拍白袍，从一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白纸。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因为胳膊还在隐隐作痛，安娜的那一拳真的伤他很深。
但这时候他必须出面。
因为这是轮亥的大事。
甚至可能会变成西方的一件大事。
“陛下，”莱维德微微躬身，脱下自己的兜帽，棕色的发丝有些杂乱，但这并不影响别人看到那双眼睛中所隐藏的威严与力量。
他拿着那张未打开的白纸，说：“轮亥教徒，圣女监护人，莱维德请求您聆听在下的一纸之言。”
西泽猜得到那纸上面是什么。
希莱恩也猜得到。
所有漆泽大臣都明白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所以大臣们很开心，因为漆泽若是绑上了轮亥这条大船，以后肯定一帆风顺。
希莱恩比较在意西泽本人的意愿，但作为长辈，他确实很希望西泽能和那个圣女结婚。
因为债总归是要偿还，因为圣女她的确很好。
只有言氏一行人对圣女与西泽联姻此事一无所知，言氏看着在场其他人的神情，咂咂嘴，小声对弥修说：“轮亥这群人心里有鬼。”
弥修把耳朵稍微凑过去了一点，意思是想听下去。
言氏眨眨眼，继续说：“你看他们的脸上，都透着渴望，但那渴望不是对西泽的……”
他轻声地说：“他们在渴望魔鬼的赠礼。”
弥修愣了愣：“魔鬼是谁？”
“不知道，”言氏摇摇头，眼神却坚信不疑，“但那肯定是魔鬼，因为他们明知道那过程很危险却还是这么做了。”
一旁的安娜微微抬起头来，而后又低下去，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纠结着的双手。
她不知道轮亥想做什么，但潜意识里总是感觉他们要做的事与自己有关。
西泽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他轻声地说：“请说。”
莱维德将那张折叠的白纸打开，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因为纸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看过读过无数遍，即使是让他倒着背出来那些字眼他都能做到。
漆泽众人也知道纸上的大概内容是什么，所以不由得有些紧张与激动。
安娜低着头，沉默地整理着脑海中杂乱的思绪，这应该是一项大工程。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句话，来自莱维德的一句话——
“……轮亥神教，希望能将圣女与西泽陛下结合……”
莱维德抬起眼来，沉声地说：“轮亥愿立下契约，以神力，将漆泽之国，推上西方至高之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