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芙蕾米娅的离去
夜深，月下。
言氏和弥修走在中城区的路上。
一路上都是死寂的尸体与吵闹的疯子，那都是曾经可以被称之为人的生物。有人拿着短刀沉重地挥砍着一具早已没有了温度的尸体，杀红了眼，他忽然转头，注意到了言氏，于是鼻腔里冒出灼热的白气，他兴奋地大吼着朝他跑了过来，手中的刀刃不断挥动着，像是孩子手中的拨浪鼓。
言氏没有停下脚步，就像是没有看到那人一样。
他一边走着一边轻轻伸出手指，那人在惶恐的行进中逐渐融化，先是双脚拐断，紧接着双腿完全化为血水，而后是上身，血管、肠道、内脏，最终是头颅。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他连惊恐的惨叫声都没时间喊出来。
只余下刀刃掉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铮鸣。
“已经乱到这种程度了吗……”言氏看着那滩肮脏的血水，牵起了弥修的手，说，“走，快去看看芙蕾米娅和岚菲她们。”
弥修点点头，却忍不住回头看向皇宫。
那里有她的亲人。
两个亲人，两个她渴望了很多年，希望能见到面的亲人。
可她却只能逃避，离开，等着他们彼此争夺，厮杀。
“放心，那个蠢货不会有事的，”言氏一边走着一边安慰道，“那伦瑟皇帝肯定不会任由这种意外事件在这里肆意妄为，所以他肯定会有其他准备。”
“你好像对那个皇帝很有信心，”弥修抬头，说。
言氏牵着她走在路上，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一路上全是死亡的气息，刚刚的那人似乎是唯一的活物了。
言氏有些不安，摇了摇头，强行驱除掉这种不安以后他自我安慰着想：怎么可能有事呢，芙蕾米娅会那么强的魔法，岚菲虽然小但好歹也是东方皇室派给他的影卫，实力也不一般，有谁能威胁到她们呢……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那家旅馆之前。
旅馆的门有几道显眼的缺口，灯光也熄灭在了门上，整个门内的房间都黑暗如同深渊。看到这一幕以后言氏愈发不安，赶忙在手掌上塑造出一道明火，迈出几步来到店里。
就在这扇门的后面，在那走进店门后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那是属于老板的柜台，就在柜台的前方。
那平日里显得肥胖又谨慎的老板，居然一手拎着两尺长的锯齿长刀，一手提着一根骇人的铁棍，他就这么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身体紧绷着，似乎随时都可以挥出一道强有力的斩击，毁灭任何人。
整个店都是依赖着他的这副姿态撑到了现在。
火盆里全是灰烬，看样子熄灭很久了。
他僵硬地挪动脖颈，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是有火药在他的体内炸开一样。
“……是你，”在看清是言氏以后他缓缓松了口气，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害怕这个小姑娘没人要了呢？”
粉红色的发丝在柜台后面摇了摇，而后一道身影从柜台旁的门里闪了出来。
言氏来不及反应，一个柔软的身体就扑在了他的怀里，他下意识地扶住对方的肩膀，低下头去，看见岚菲眼睛红红的望着他。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岚菲揉揉眼睛，带着哭腔，“言你把我忘了呢……”
言氏听到这句话忽然变得愧疚起来，他无声地摸了摸岚菲的脑袋，岚菲轻轻闭上眼睛，终于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言氏挥动右手，手上的明火随即转移到了火盆中，燃烧起来一阵熊熊大火，他做完这件事后看着那个男人，问：“老板，你店里的其他人呢？”
老板瞥了他一眼，敲了敲墙壁，说：“都很安全地躲在房间里。”
言氏又揉了揉岚菲的头发，有些止不住的懊悔，他轻声地说：“对不起，实在是辛苦您了。”
“知道就好，臭小子，”老板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对这个东方人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对方终归是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所以他放下了手里的猎人锯齿长刀，拿起一杯水灌到嘴里。
“现在整个店里还有多少人？”言氏问。
“现在的话，除了我们和我的家眷，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老板长出了一口气，那喷出的气味实在不是很好闻，“怎么？”
言氏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感慨，这家店之前明明是那么漂亮与精致，如今仅仅是过了一天而已，居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有些失落，又有些难受，他对着老板问：“那个女人也在吗？”
“女人？”老板不解地回忆着，“你是说莎尔小姐？”
“不是不是，是那个个子很高，长得非常好看，然后就，就是……”言氏忽然有了股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地开始急躁起来，连话都有些说不好了。
就在这时岚菲摸了摸言氏的袖口，她望着言氏，说：“芙蕾米娅姐姐她，出去了。”
言氏的瞳孔一瞬间缩小，他两手连忙扶住岚菲的肩膀，紧张地问：“岚菲告诉哥哥，大姐姐她去哪里了？”
岚菲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下午芙蕾米娅姐姐和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忽然说要出去看看，我说姐姐不吃饭吗？然后姐姐她说……”
岚菲吃力地模仿出了芙蕾米娅的那副姿态。
她的嘴角像被拉起一样，眼角歪斜，做出了一个夸张又吓人的笑容：“也许再也不需要吃了。”
言氏和弥修看到这张表情之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言氏松开双手，身体有些颤抖，他向后退了一步，坐在了凳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对身旁站着的弥修，竭力保持了一张平静的表情，说话时却带着止不住的颤抖：“芙……芙蕾米娅她……真的是一只大雁啊。”
原来她真的是一只归乡的大雁啊，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家乡。
这真是最坏的结局了。
她明明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又从海上来到塞万，费了那么大力气，又花了那么多时间，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最终却只是为了死在这里。
他想到自己和她一起在王都里闲逛，一起聊天，他一拳打翻了那个丑陋的男人，她在一旁温柔地笑着。
她和他说了塞万之底。
他背着她在月下走着，听到她说自己曾经的爱人。
从那时起言氏就觉得她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去了。
现在她终于完成自己的愿望了。
可为什么这么快呢……为什么啊……
不知为何他忽然回忆起女人那次霸道的吻，手指轻轻抚向嘴唇，往事仿佛历历在目，他忽然咬紧了牙，鼻子发酸，眼泪忍不住溢了出来。
他在这一瞬间有一种感觉，感觉芙蕾米娅仿佛还在自己身边，她抱着手臂，看着言氏，嘲笑地说：“东方使者哭鼻子咯？”
是啊，是啊，我哭鼻子了，真是对不起啊。
言氏咬着牙，捂住眼睛，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弥修也想起芙蕾米娅那晚的药水，低下头，摸了摸自己手上那道早已长好的伤口。
那里连一道疤痕都没留下。
“对不起……”言氏忽然这么说着，“在她走之前我居然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虽然不是很懂情况，”老板看着他们，有些疑惑，试着开口说，“但是她确确实实是背着你们离开的对吧，那么她一定是不想让你们送她走。”
老板又灌下去一口凉水，继续说道：“她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不想被任何熟悉的人看到吧。”
店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忽然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言氏的眼睛明亮起来，隐隐的紫色光芒在其中跃动，他现在很想杀一些人给芙蕾米娅陪葬……或者说泄愤。
所以他祈求着——来吧，来吧，不知死活的人，该死的人，明明你们才是最该死的，为什么偏偏走的是芙蕾米娅啊！
他就快要怒吼出来。
“哎呀，没想到你还能用魔法啊？”那人推开门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蓄势待发的言氏，一下子愣住了脸，连忙拼命地摆着手说，“别别别自己人，别动手！”
“你是？”言氏强行熄灭了怒火，看着对方，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对方很眼熟。
“我啊，我是房客啊，”那老人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手里还握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拐杖，“就在二楼，你们隔壁。”
老板愣了一下，连忙又放下另一只手里的铁棍，恭恭敬敬地说：“我没想到您还会回来，大人。”
“哎呀，回来总是得回来的嘛……”那老人无奈地看了言氏一眼，“早知道东方使者还能在这种魔力全都归她掌管的情况下用东方的术法，那我还找什么莱维德啊！”
“你到底是……”言氏因为早早地被送到了皇宫里，所以并没有看到老人给西泽送来黑月装甲的那一幕。
他并没有见过这个老人，却由心而生出一股熟悉感来。
“我啊，你可以叫我莱茵大人，”老人眨眨眼，摆摆手说，“我来收拾东西来了，你们也准备好，马上大战就得开始了。”
“大战？开始？”言氏茫然地问，“结局不是已经注定了吗？”
“做什么梦呢，东方的小屁孩，”莱茵大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轻蔑地说，“好戏还在后面呢，给我好好等着吧。”
说着，他提起那歪折弯曲的奇怪拐杖，走上楼去。
“好戏？好戏是什么？”言氏转过身，大声地问。
“给我好好期待着吧，那可是放到任何剧场都会爆红到座无虚席的好戏……”莱茵大人一边走一边说，“准备登基加冕的新王，还有妄图窃取王冠的小人……这真的是一出好戏啊哈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着，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留下不知所措的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