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皆语镇很远，但没想到竟然会花那么长时间。
当我们抵达皆语镇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如果说城市里的夜是一碗打翻了的披萨佐料；那么像这样山里小镇的夜就只是一个烧得焦黑的饼，没了五颜六色的点缀，却多了一丝炭烤蒜蓉的生活气息。
我想没有人会喜欢披萨那种无聊而干涩，除了装逼就没其他用处的食物——煎饼果子比它高级多了好吗！
小镇位于大山之间，需要通过一条长长的隧道穿山而过，而四周环绕着的山峦在黑夜中看不真切，只有一阵凉快的风刮过，周围的树叶刷出了“沙沙”的声响。虽然小镇地域偏远，但据说这地方有着著名的“皆语酒”，再加上风轻秀丽，还是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旅客，也不像想象中那样颓败，倒是街道两边停满的小汽车表现出某种“奔小康”的风貌。
按照梦桐所说，她的家族就是“皆语酒”代代相传的家族产业，这给整个皆语镇带来了实际的经济效益，楚家很快就成为了皆语镇最有权势的家族。而楚家为了酿酒，所以把宅子搬到了皆语镇最里边的位置，挨着酒厂。
原本按照计划，我们应该是以梦桐朋友的身份和她一块儿回家。可是当我们走过长得让人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大街后，楚洵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街道的一个黑黢黢的出口——在那后面是一条林深木茂的小径，通往山上。
梦桐也停下来，询问他：“怎么了？”
“不……没什么，你们先走吧，我想去……拜祭一下我的母亲。”
梦桐看了看那条小径，声音也有些低沉了：“那边是通往‘家祠’的路吧……我刚刚联系了我的妈妈，明天早上所有人都会去拜祭，我们……明天一起去不好吗？”
“抱歉。”楚洵予说，“我不想见到‘他们’。”
“喂，你一个人不会有点危险吗？”欧阳冰夏突然插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小妮子多管闲事我都有一种想揉她的冲动，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所以当她说出她的提议时我并不觉得惊讶——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上回在旧校舍门口也是，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嘛？
欧阳冰夏依旧紧绷着脸：“谁也不知道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害了你的母亲，你也应该小心一些才对，我们和你一起去还能保护你。”
谁保护谁还说不准呢！再说了，万一真的有诅咒，你有没有考虑过会殃及我这条无辜的池鱼啊！
梦桐也重重地点点头，双手抓住了楚洵予的手臂。
欧阳冰夏看向我——
我还能有啥异议呢？那毕竟是我未来的大舅子啊！
不得不说晚上走山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你得时时刻刻注意脚下，漆黑一片的环境加上影影绰绰的树林让我这个大男人走起来也有些吃力。但最最可恶的是，楚洵予在前面领路，梦桐自然跟在他后面，兄妹俩人亲密无间地相互扶持着，根本没有殿后的我表现的机会！
而走在中间的欧阳冰夏似乎丧失了其在学校时敏捷的身手和超高的机动性，就像是元气满满的栉枝实乃梨人设突然变得跟另一个世界线的长门有希酱一样扭捏，让我觉得不爽。
啊，是真的不爽，她的存在即是我不爽的来源。
“你在干嘛，赶紧走吧。”
我忍不住催促欧阳冰夏，却没想到她却一个踉跄向前倾倒。
“小心！”
我急忙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往回一拉——
一股失衡感传来，紧接着我的后背就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亲吻，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以及泥土的冰凉，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失去意识。
当我的视觉神经恢复正常时，欧阳冰夏那张泛着微红的脸近在咫尺。此时的欧阳冰夏脸上透露着惶恐与某种我认为和“欧阳冰夏”并不兼容，但按照现在的情况姑且可以称之为“羞涩”的情绪。但短短的几秒钟，她又恢复了那副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钱一样的表情，迅速地从我身上离开，站直了身子。
“没事吧？”
梦桐也转过身，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大舅子……咳，楚洵予朝我伸出手，但我没去拉，而是自己爬了起来，回答：“没事。”
我看了一眼欧阳冰夏，这家伙一点儿道谢的意思都没有吗？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在晚上走山路了——抵达了所谓“楚家家祠”时，我在内心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回头看看这条山路：蜿蜒无序，而且岔路又多，高低错落下，走起来像是在玩实景黑魂一样让人晕头转向。再加上山林晚上多是大雾天气，若不是有楚洵予领路，我想如果留我一个人，估计想走回镇上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楚家家祠是像是一座古朴的庙宇，跨过院子的门槛，就可以看到家祠门口的檐下挂着的一口半人高的大钟，旁边有一处绳索可以拉动敲钟，一把肥大的青色挂锁挂在家祠的门上，如果你知道逆转裁判，肯定知道心灵之锁的模样——对，没错，和那玩意儿相差无几。
梦桐拉了拉楚洵予：“你有钥匙吗？”
楚洵予点点头：“嗯，你忘了吗，以前我的母亲在家里负责的工作就是打扫，家祠当然也不例外。”
梦桐垂下了头。
我大概已经猜到这一家人之间既复杂又单纯的关系了……
楚洵予打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不大，里面没有灯火，但隐隐约约中可以看见里面依序摆放着许许多多的灵牌。灵牌上的字都是白色的，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尤为瞩目，但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看起来有些渗人。
楚洵予直接走了进去，梦桐也跟在他的身后，欧阳冰夏正想跟着进去，却被我一把拉住她，拖到了院子里。
“你干什么？”
她双手叉腰，脸上写着“你要是不给我个令人信服的解释，你就等着瞧吧”。
我说：“这是人家家族里的事儿，你跟着去参和个什么劲儿？”
欧阳冰夏哼了一声，背过身站在了我旁边，我怕她横冲直撞地跑进去，赶紧又拉住了她——这时，我看见楚洵予和梦桐快步地走了出来，“咔”地一声锁上了家祠的门。
“这就完了？”
不磕个头上上香啥的？
楚洵予朝我摇摇头，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领着我们朝山下走去。当梦桐经过我身边时，贴心可爱的暖宝宝梦桐妹子注意到了我疑惑的神色，轻声对我说：“他们太过分了……居然连璃姨的灵位都不放进家祠……”
虽然一直住在城里的我对这方面没什么概念，但也觉得这是件对死者大不敬的事情吧，这代表着这一家族的人压根就没认可过人家嘛！对于我这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事跑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的人来说，的确不能理解这种明明是一家人却非得把人给一脚踢出去的事情。
下山的时候，雾更浓了，我们花了比上山更多的时间才走到街道上。这时候的我已经感到了生理上的疲惫——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心理上的不适，那是因为全程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就连欧阳冰夏也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丝毫没有当初追寻幽灵时的热忱。
这是在闹哪样？我觉得我必须搞点什么事情……
“我们去住旅店吧。”
我如此提议，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那什么，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如果我们现在去梦桐家里的话，不是会打扰到她的家人嘛？而且啊，有你们的家人在，肯定得去打招呼什么的，咱们束手束脚的，甚至没法子愉快地聊天不是嘛？”
我之所以这么说，一是考虑到楚洵予在楚家的位置，二是晚上想多跟梦桐聊聊人生哲学啥的。
“你偶尔也会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嘛。”欧阳冰夏撩了撩头发，“我赞成，我可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我可不是为了你！哪怕一丁点！
楚洵予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于是我将目光投向了梦桐。
“我……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梦桐没有打电话，而是在犹豫半天以后发了一条短信。
在那之后，我们来到了就近的一家旅店——也许是“皆语酒”的盛名吧，这附近能住宿的地方其实还蛮多，只是恐怕生意都不能算太好，老板更是见一个宰一个，价格居然比那些大热门的景区附近还贵上一些！
正当我清了清嗓子，张开嘴想秀一把在盗版AV碟市场练就的讨价还价能力时，楚洵予一言不发地掏出钱包爽快地付了钱，让我吃了一嘴凉风，略显尴尬。
“啊，真巧啊，没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碰到你们。”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我转身一瞧，头又疼了起来——那个自称是“作家”的尹洛希竟然靠在楼梯上向我们打着招呼。
这是什么新式的玩笑吗？我们在录制搞笑整蛊节目吗？虽然我有点尴尬，但我可不想打开尴尬的是这个烦人的家伙。
“是你啊，爱讲故事的人。”欧阳冰夏似乎对这位尹洛希挺有兴趣，“你在火车上说了一个关于‘人皮’的故事还挺有意思的，还有没有类似的？”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坐在大厅里聊一聊……”
“我就不必了。”我把欧阳冰夏推到了他的面前，“让这位美少女陪着你吧。”
这家伙笑着说：“别这么冷淡嘛，我觉得我跟你更聊得来一些。”
“那是你的错觉。”
我现在只想一脚把他踢到爪哇国去喂和尚。
在把欧阳冰夏强行塞给这家伙以后，我们终于得到了清静的机会——不好意思啦，亲爱的欧阳冰夏同学，为了我们伟大而安宁的夜晚，就麻烦你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吧！抱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你存在的价值了。
理所当然的，我跟楚洵予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有些破落，但还算干净，有两张床铺，中间隔着一个空空荡荡的床头柜。
我不顾形象地在床上倒下，闭目养神。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很多，想到了隔壁的梦桐，想到了楼下的欧阳冰夏，但更的是那种愈发浓郁的不安以及这个小镇带给我的诡异违和感。
童谣、杀人、诅咒、邮件、楚洵予、尹洛希、皆语镇、楚家……各种各样的问题纠缠在我的脑海里，我总感觉我漏了些什么——就像是做一道菜，缺了点佐料，始终没法把它完整地做出来。
我忽然感觉到有人碰了碰我的肩膀。
睁开眼一看，原来是楚洵予递过来了一支烟。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他看了看手中的香烟，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它收回了盒子里。
“对了，我一直没问你的名字呢。”
噢，他不说我都忘了，我自我介绍的时候被欧阳冰夏给打断了，于是郑重地向未来的小舅子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爱好以及自己是三好青年这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楚洵予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半晌他才开口说：“你喜欢梦桐吧。”他的语气平淡而直接，很明显不是在询问，而是肯定以后的陈述。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在意这个问题啊？欧阳冰夏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女生，她八卦一下我可以理解，但小舅子你一个大男人干嘛问这么多啊？再说了，我其实明明是希望梦桐妹子来问我这个问题的啊，这样我不就可以顺势抱住她了吗，可为什么她就是不来问我啊！
但这大舅子给我的感觉其实还蛮好的，我可不想得罪他——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否认，但也要保持足够的矜持，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对了。”
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两罐啤酒，扔给我一罐。
虽然我对啤酒也……咳，但陪大舅子喝酒这关谁都得过不是？再说了，这一罐啤酒我还是能下肚的。于是我拉开拉环，和他碰了一杯，耸着鼻子灌了一大口——
嗯，酒这玩意儿一入嘴，喉咙里边就弥漫着了名为“人生”的味道。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楚洵予突然说，吓得我抖了抖。
抱歉，我喜欢你妹妹——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理智的人，而且肯为了她来到这个地方，这表示她在你心里有着一定的分量。”他灌了一大口酒，躺在了床上，“你和梦桐……我不反对。但我从小就跟梦桐一起长大，之后也经常联络。虽然经常见不到，但也正因如此，她有什么心里话也会选择告诉我，而不是她身边的人——所以，她的心思我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看出来一些的。”
他顿了顿，看向我，对我说：“我知道，你根本没有隐藏你的心意，无论是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你对梦桐的感情。但是……我不觉得梦桐对你，有像你对她那样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