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们是公安局刑事科的，想找人了解一下情况。”
在家门附近的街道上，洛红叶被两位年轻的警官拦了下来。
考虑到学校因为下雨暂时停课，正好自己也没有什么太急的安排，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接受询查。
“要用伞么？”女警官细心地将自己的伞递了过来，并善意地微笑着，“以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经常忘记带伞。”
原本洛红叶是想拒绝的，但看到女警官一溜身钻进身旁男警官的伞里，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洛红叶还没出口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他们是恋人吧，洛红叶这么想。
“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男警官无奈地将伞倾到一边，清清嗓子开始发问，“你是这附近的居民么？”
“嗯。”
“你认识这家的人么？”
“......认识。”因为那就是我家，洛红叶在心中补充着，犹豫一下，又有些忐忑地问，“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些在意而已，不要太紧张。”男警官含糊其词，“这家有个女孩子，像你这么大年纪，叫洛红叶，你知道么？”
洛红叶一愣，“我就是洛红叶。”
“哦，你是洛红叶......”男警官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琢磨着洛红叶的话。
“......，你就是洛红叶？”
“嗯。”
洛红叶点了点头，像是为了表明身份般抬起了被湿漉发丝遮掩的面孔，又迅速低了回去。
两个警官相视一眼，“抱歉，我们正好在找你，有件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麻烦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吧。”
“好呀。”洛红叶抽抽鼻子，埋藏在雨伞下低垂的面孔始终没有再次抬起过。
这是陈警官第一次见到洛红叶。
.....
雨水打落在玻璃上，发出“梆梆”的声音。
车前窗的雨刷不断摆动，清刷着坠下的雨滴。
从上车起，洛红叶就趴在窗户上，静静地望着外面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陈警官与乔副官相视一眼，决定提前开始询问。
“洛红叶同学——可以这样称呼你吧——这么大的雨没有急事的话谁都不想出去吧，是去买什么东西了吗？”
洛红叶望着窗外的景象，默默地点了点头。
“没带伞？”陈警官看着洛红叶湿透的衣服，皱了皱眉。
“坏掉了。”她决定撒个谎来掩饰一晚没有回家的事实。
“嘛，算了，直接切入正题吧。”无法侧写出洛红叶心理的陈警官放弃了旁敲侧击，打算从正面突破，“你和洛花羽是什么关系？”
洛红叶一怔，随即低下头，“朋友。”
“你朋友于昨晚的19:57车祸身亡，这件事情你知道么？”
陈警官毫不留情的话语让洛红叶再次回想起昨夜的场景，鲜红的液体与死亡的气息在大脑苏醒，让洛红叶胃中一阵翻滚。
“那个时间，你在哪里？”陈警官继续问着，目光透过反光镜默默观察着洛红叶的一举一动。
“洛花羽身边。”好不容易忍住呕吐的欲望后，洛红叶回答。
“朋友车祸之后，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陈警官确认道。
洛红叶点点头，她曾经有一部手机，被洛花羽要去了。
注视着洛红叶的神态，陈警官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犹豫一下他翻开手头的资料。
“洛红叶，女，18岁，就读于洛兰私立高中，现高三学生，曾和洛花羽出身于同一家由洛氏公司资助的福利院，七年前你被洛氏公司的董事长收养为养女。”陈警官顿了顿，“我说的没错吧。”
洛红叶继续点头。
“李云浩，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花羽的男朋友。”犹豫一下，洛红叶回答道。
“啧，就是前几天死的那个不良少年......”陈警官翻看着李云浩的资料，不屑地咂舌。
“李云浩死了？”洛红叶惊讶。
“啊，触电身亡，”陈警官窥视着洛红叶的表情，“据他在空间或论坛发表的帖子来看，比起洛花羽他更在意的是你？”
洛红叶一怔，没有说话。
“总而言之似乎在你朋友出事之前因为这个男生和你有过一番争吵？”
洛红叶沉默着点头。
“按照你的日常行为来看，你应该属于那种比较孤僻的女孩，”陈警官翻了翻资料，“小时候甚至还因为不喜欢说话而被当成抑郁症患者送去治疗了一段时间？”
“......”
“洛花羽听说是个挺活泼的孩子呢，她抢了不少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吧？”
洛红叶惊愕地抬起头，不只是为知是因为恐惧又或是愤怒而浑身发抖。
“所以原本喜欢你的男孩子被朋友抢去这件事情就成了导火索，成为了你的动机。换而言之，是你杀了你的朋友，对么？”
陈警官的话语如惊涛骇浪，不断冲击着洛红叶的心灵。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洛红叶颤抖着发出悲鸣。
“怎......怎么会......”
“这里有个视频你看一下吧。”
洛红叶接过手机，画面上出现的是那铭记在心灵深处的场景。
少女犹如风中飞舞的蝴蝶，被雨打湿的翅膀，终将坠落。
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
对啊！是向她伸出了手掌。
“是你杀了她吧！”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会伸出手？
洛红叶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泪水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她深吸口气，用啜泣的声音发出辩解。
“我没有......”
一瞬间。
这一瞬的时间被无限延长。
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涌上心头，将她反驳的话语硬生生地扼在喉中。
眼前的世界像是劣质的像带，出现了不自然的停顿，触觉模糊大脑也变得迟钝。在那犹如永恒的一瞬间，洛红叶清楚地感受到，似乎有什么在改变着。
发生了什么？
洛红叶抬起头，却发现应该存在于此的两名警察忽然消失。
不知何时、无声无息、仿佛原本就不存在地......消失了。
一缕寒气从洛红叶后脊升起，她推开车门走下，慌乱地环顾四周。
是梦，亦或幻觉？
洛红叶无法分清。
而现在在她脑海中尚存的事情只是简简单单的——
雨，停了。
原本应该坠下的雨滴无视了大地的引力滞留在半空中，街边灯光透过水晶般的水珠反射着琉璃光点，仿若晨星。
没错，雨停了。连同时间，连同世界，连同着一切的一切。全部被抛却在这虚无的夹缝中，永远停滞。
洛红叶探出手指，碰触停留在空中的水珠，晶莹的水珠在她的触碰下发生了破裂，像是碎掉的钻石。
而下一刻，时间的齿轮再次转动。
漫天大雨倾盆而下。
随即，“他”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宽大的衣袍遮蔽身躯，兜帽中原本应该露出的面容却被一张诡异的面具掩盖。
他伫立在车前的十字路口，雨水滴落在已经吸满水的黑袍上，没有溅起半点水花。而他任由水流从面具的凹凸间滑落，不悲不喜，像是原本就不曾移动过的雕像。
洛红叶感觉的到，那面具后的视线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从未离去。
“那个……请问……”洛红叶犹豫着发出声音。
这微小的声音还未传达便被风雨所淹没。
但对方听到了她的话语，并对此做出了反应——他缓缓地举起右手。
强烈的恐惧令洛红叶将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同时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右手上紧握着的是一把匕首！
雨水流过匕首，再滴下，像是不断流淌的鲜血。街边忽明忽暗，匕首的寒光在天地间熠熠发亮，仿佛切开了一片风雨。
然后，时间静止了。雨依旧在下，静止的只有相隔不过十米的两个人。
黑袍人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洛红叶也同样不敢有任何动作。
在漫长的几秒钟过后，天空忽然一道惊雷划过。在那一刹那，猎食者如雷光下的幽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猎物扑去。
锋利的匕首撕裂雨滴，令半空中产生了短暂的真空缝隙，比起天上的亮光，那把匕首却更像一道闪电。
太快了！洛红叶完全反应不过来，当闪电结束的瞬间，那黑色的衣袍已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锋锐的刀面反射着雷电的弧光，洛红叶忽然看清了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具。
那是一张多么扭曲的面孔！
半面笑脸，嘴角撇的令人发毛，说不清是嘲笑还是假笑；半面哭脸，颊部的肌肉狰狞可怖，那么悲伤，那么愤怒，又是那么无助。
躲不开！在看清面具的那一刻，洛红叶清楚地感觉到那泛着寒光的匕首离自己已如此之近，近到连皮肤都发出阵阵刺痛。
传说人死前会把今生的事情走马观花地全部回顾一遍，但洛红叶现在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还没等传说中的走马灯出现在眼前，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忽然硬生生地挤入脑海。
【发什么愣！】
有人从背后拉了洛红叶一把。
洛红叶摔倒在地，原本应该撕裂喉咙的匕首从洛红叶的眼前划过。
被斩断的发丝在风中飞舞，转而顺着落下的雨滴掉落，落到洛红叶脚边的水洼里。
似是对结局的惊讶，黑袍人没有再有动作，而是怔怔望着雨划过的匕尖，半哭半笑的面具下不知是什么表情。
【跑！】对洛红叶的不知所措有些恼火，耳边的声音也显得不耐。
洛红叶没有思考，身体却在恐惧的压迫下不由自主行动起来。
凛冬的雨像是刀子，在风中割裂肌肤，体表的冰冷温度与环境融为一体，任由骨骼机械般的远转。
洛红叶相信，这几百米冲刺绝对是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成绩。
缺氧的大脑逐渐难以控制肌肉，在短时间拼尽全力的冲刺后，甚至连淋湿的衣服都感觉如此厚重。
雨水化成冰层令她多次跌倒，然而人类生存的本能却让她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重新开始奔跑。
冰冷的雨水带走温度，凝固住血夜，感知也被冻结。水滴打进眼眶里，视线越来越模糊，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此清晰，以至于肺部的呼吸都难以跟上节奏。
最终，洛红叶摔倒在街头的拐角处。
身上的校服沾满泥泞，洛红叶挣扎站起，战栗的双腿却不听使唤。膝盖在流血，所幸早已丧失知觉。
她爬到昏黄的路灯边，倚靠水泥石柱，肺部贪婪替换着体内空气，在光下呵出阵阵白雾，瞬间冷却化做水汽。
空阔街头没有人迹，只剩风雨嘈杂。
没有追过来。
洛红叶松了口气，在松懈的瞬间，随之涌来的是无尽疲惫。
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杀自己？
数不清的问题在脑海中回荡着，却找不出答案。
唯一清楚地唯有面具下明确而又真实刺骨的杀意。
她将身子蜷在路灯阴影下，低声哭泣。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明明昨天还好，直到那一刻还好。
那时，她的挚友还在身边，她的生活没有改变。她们谈天说地，顶着冬日细雨，走在回家的路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糟的呢？
洛红叶想不出答案。
她抬起头，看雨丝在灯光下飞舞。
膝盖的血渗透衣裤顺裤脚流下，不知是在哪次跌倒的时候刮到了什么，连冬季的棉裤都无法阻挡，已经是不能跑动的伤口。
缺氧的大脑出现阵阵晕厥。
就在她恍惚的下一瞬间，“洛花羽”出现在她面前。
不——准确的说是洛红叶今早去拿的那册带着洛花羽照片的大头贴。
可能是刚才在奔跑的时候弄丢了吧，那本相册湿漉漉的，带着污渍，落下的雨滴不断侵蚀着纸页，昔日的笑靥也在雨中变得扭曲。
洛红叶带着恐惧缓缓抬头。顺着那手拿相册的白暂手掌向上望去。
半哭半笑面具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面具后不知夹杂着怎样感情的强烈视线令洛红叶浑身战栗。
“你是谁？”
洛红叶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相册端正地放于洛红叶面前，像即将为神灵献上羔羊的信徒做最后仪式。
然后，戴面具的人向羔羊举起屠刀。
死亡恐惧令洛红叶喘不过气，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忽然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用嘶哑的声音低诉。
“我认识你！”
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在空中停顿了瞬间，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带着抹去眼前生命的意志，冷锋破空而落。
【改变么？】
那个声音又出现在了耳边。
【想要......改变么？】
改变？改变什么啊混蛋？你能让我活下去，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能复活花羽吗？
【与我誓约.....】
那个声音依旧再说，没有因洛红叶的困难要求而畏惧，同时也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洛红叶不知从哪里涌上了勇气。
“你是谁？”她在心中这样问，却同样没有得到答案。
嘛，算了。不论你是神也好，恶魔也罢，就算把灵魂卖给你也无所谓。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这种地方还肯与我对话的人了......
她如此回应。
然后誓约达成。
锋利的匕首也如期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