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好人。
经常有人这样说父亲。
假如“好”代表着一切美与积极的涵义,那么他要表达的是,父亲可能是个“好人”,却绝对不能之为一个好的父亲。
父亲是名医生,自己开了一家诊所。凭着高超的技艺与刻苦严谨的态度,在周边也算颇有名气。
从儿时起,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忙碌的身影,不断跺走在那几十平米的小屋里,仿佛坚持着什么不可捉摸的执着。
每当年幼的他渴望独占父亲的时间,都会被父亲强塞给别人。
这时候,母亲总会温柔地抚摸正在哭泣的他,“要舍小家顾大家。”
等到他能走路的时候,母亲也被拖入诊所,成为治病救人的一员。
他则被住在一起的爷爷奶奶抚养照顾……
父亲性格严谨,近乎苛刻地度过生活的每一天。而这份严谨也被带到了家庭之中,母亲也被如此要求。
不允许任何人出一点差错,每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要用强硬的手段更正过来。
“像一棵树,有长歪的地方就要马上剪掉。”他是这样认为。
如果“家暴”只是将拳脚、恶语诸加给自己最亲近的人。那父亲无疑是有家暴倾向的。
“舍小家顾大家。”
漂亮的话谁都说,然而父亲仿佛果真听信一般。在他眼里病人的位置总是高于家人。
父亲将温柔分给了所有病者,留给家人的唯有残忍。
幼时的他曾期待与家人一起去公园,但如此简单的事情也仅仅只是梦中奢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个男人始终忙碌在诊所。母亲,也是如此。
到上学的年纪,父亲对他的愈加严厉。
每一位老师都是监视他的眼线,稍有松懈,便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他畏惧学校,同时更加畏惧“可以用来衡量一个人生命价值”的考试成绩。
稍微大一点,他也逐渐了解了自己的异常。
同学们在聊游戏、动画片,什么也听不懂。
朋友约好出去玩,因要回家学习只能拒绝。
久而久之,他成了周围人眼中的异类。
而他每天的娱乐,只是偷着“学习”的闲空,透过窗户看夕阳逐渐落下,翻看手边伙食费买来的卡牌。
那些卡牌最后被父亲扔进了垃圾桶……
他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会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某一天他将原话问向母亲时,母亲却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母亲伤心而又带着愤怒的表情印在脑海。
他沉默无言,自此再也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
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去世。
开始仅仅是呕吐,吃不进东西。
父亲没有在意,母亲也逞强工作。终于,几个月后,母亲病倒在床上。
一张“胃癌”诊断的化验单令年幼的他感觉天塌了下来。
而父亲在陪伴母亲的同时依旧顾及工作,白天在诊所给人治病,晚上来到医院看望自己即将死去的妻子。
他恨着父亲。
明明治好那么多人,到最后却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救不了。
父亲也会哭,在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流泪。
母亲身体日益变差,腹部也因肿瘤而鼓胀。
父亲来的次数愈来愈少,诊所的工作也更加拼命,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遗忘所有悲伤的事情。
然而,时间却不会因为遗忘而停止。
母亲的死是必然……
母亲去世那天,父亲因疲惫驾驶出了车祸。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他失魂落魄,再也没有心思在学校里待下去。
他在医院打起了地铺。
几天后才在重症监护室看到父亲。
那个人,原本壮硕的身体却瘦的像猴子一样,全身上下缠满绷带,口中插着可怕的管道,通过这些才足以维持那不断起合的肋骨。
他忽然有些畏惧,眼前的人如此陌生,与印象中的父亲完全对不上号。
这……绝对不是父亲。
如此否定着,他半夜溜过值班护士的视线来到病房。
为什么要骗我?
父亲明明是那么严谨不会犯错误的人,怎么可能会出车祸?
明明冷酷到连母亲生病都不会陪在她身边,又怎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他伸出颤抖的双手。
你……才不是我的父亲!
然而,
“被抛弃的人偶啊。”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略带磁性的沙哑声音。
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一身黑色西装融入黑暗,像刚从某个舞会上离开的绅士。
没有为他即将做的事而愤怒,也没有过多的询问。
男人只是微笑着伸出手。
“既然没有其他依靠,就由我来支配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