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统帅变成了流浪者，少年不复意气风发的模样。
长时间奔波不但折磨着他的肉体，沿途光景也拷问他的内心。
梦中面孔不再仅有战场上杀掉的敌人，暴尸街头的人们也在向他哭诉。
每当少年从梦中惊醒，便会见到恶魔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用清澈目光注视他。
在耳边低问。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少年撇开眼神，不敢正视。
远离战场后的凄惨场景逐渐消失。
又走了几个月，途中多多少少有了人气。
他搭上一辆旅行商人的马车。
在陌生土地寻找回家的路。
在好心商人的帮助下，他回到故乡。
看到熟悉城池的那一刻，少年几乎留下眼泪。
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
破到起不了任何防御作用的木门、古旧长满青苔的石砖，以及人来人往的集市。
正是黄昏，暖人的晚风吹过河岸。
隐隐听到教堂钟声，惊起广场的白鸽。
匆匆告别随行商人。
少年来到城中河岸，用河水清理脸上的污垢，将杂乱的长发扎起，露出英俊的脸庞。
循着钟声，穿越一条条熟悉小巷。
想要见到某人的心情愈加迫切。
感觉到每一步都在缩短的距离。
已经压制不住那无法遏抑的思念。
少年冲向教堂。
然而，在教堂之前的广场却被人群挡住脚步。
“怎么回事？”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少年拨开人群，向前挤去。
“听说了吗？这次要烧的是修女。”
“那个老神父的女儿吧。”
“不是说要烧魔女吗？神父的女儿被恶魔蛊惑了？”
“这是污蔑！新来的神父是畜生，仗着教廷里有后台，才来不到几年就奸污了城里多少年轻少女。我看是老神父女儿不肯就范才被他绑到那里的。”
“我听说他们曾经把一个女人绑上石头，扔进河里，说如果能浮起来她就是魔女。”
“真可怜，老神父是个少有的好人。”
“如果不是老神父病死也轮不到教会派他过来，以后少去教堂别热上麻烦。”
“小声点……”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令少年更为不安。
粗暴地推开层层人流，疯狂向前冲去。
终于他来到人群之前。
抬头望去。
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止。
脑海一片空白。
少年曾经多少次幻想自己与女孩再次见面的方式。
作为骑士，骑着高头骏马，强硬地将女孩揽进怀里。
又或是通过功勋成为贵族的他将最美的宝石妆点女孩的项链。
但他从没想过，近乎十年的分别，他们竟以这种方式现见。
女孩被绑在十字架上，晚风吹起她秀发，抚动漂亮脸蛋上刺目的伤痕。
人群中骚动引起了士兵的注意。
他们举起长矛拦住少年。
女孩也从人群中发现那熟悉的少年。
她脸上强撑着挂起一丝笑容。
然后动了动嘴唇。
“……以神之名，向魔女施之诛罚。”
审判的话语已然落下。
干燥的木柴稻草瞬间被火焰引起。
已经什么都听不到，已经什么也无法思考。
从最开始击倒眼前护卫，到不知被多少人围攻。
少年着了魔一样向刑台跑去。
“杀了他，他是被魔女蛊惑的人！”神父大声说。
士兵冲了上来，少年却抢先他们一步冲入刑台的火焰中。
拥抱自己的爱人，他轻轻说。
“我回来了。”
女孩刚刚向他动唇，少年读懂了她所说的话。
就算身临绝境，女孩还是向少年露出笑容。
微笑地对他说，“你回来了。”
所以他冲入火海，想对女孩说“我回来了。”
“真傻。”这么说着，女孩将头靠向少年肩头。
痛苦的神情中露出安详。
下一刻，尖锐长矛将两人贯穿。
胸口的十字架吊坠被切断，落入火焰。
少年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前的初见。
少女对他伸出手，也是那样温柔的笑靥。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
那是纯白的世界。
不升不降、没有尽头。
……
那是一切的起始、亦是一切终结。
不生不死、不存不灭。
感觉不到痛苦，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少年坐在世界中央，茫然注视四周。
“有一个选择，骑士大人，希望这次不要再选错了。”
眼前忽然出现黑色连衣裙，嗅到鸢尾花的芬芳。
漆黑秀发的女巫在他面前蹲下，保持与他平行的视线。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少年望向自己身体，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变成小时候的模样。
忽然反应过什么，少年慌张地环视。
“在找什么？”
“她呢？”
“您的爱人？已经死了。当然您也快了。”
“……”
少年沉默许久，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世人要如此待她？”
“她什么也没有错。”女巫揽住少年肩膀。
“我为主征战沙场……”
“很不公平对吗？但这世上向来如此。唯有我们去改变它。”
“……”似是想到什么，少年缓缓抬起头，“你是恶魔对吗？”
“对我是恶魔，可以帮您实现愿望。”
“灵魂什么的随便拿去，帮我复活……”
“很遗憾，我不能复活您的爱人，”女巫打断了少年的话，“如果您许下这种愿望，我也只能让尸体以不死者的形势存活，没有办法取回她的灵魂，换句话说，行尸走肉。”
“什么办法都没有吗？”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无论是生的命运，又或死的命运。想要复活一个人，就要改变这份命运。篡更命运是神的特权，如果想要改变这一切，必然会与主的意图相背驰。”女巫微笑着说，“所以，选择吧，骑士大人。是在天堂与爱人相见，还是要改变这不公的世界。”
“在向恶魔献出灵魂时我就已经背叛主了。”少年泛红眼眶中浮现坚定地目光，“而切我们死后估计不会相遇，她会去天堂，而我下地狱。”
“您有如此觉悟就好。”留下一声轻笑，女巫消散于世。
转眼白色的世界燃起火焰，那仿佛吞噬一切的火焰无止境地涌入少年身体。
“去吧，骑士大人。用您的双眼分辨善恶，用您的火焰焚烧世界，用您的脚步，踏足这悖论螺旋的尽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