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一开始意识到这不是我的幻觉是在她死去的第三天。
和往常一样，我将脸浸入水中使自己冷静下来时，原本只是幻影的洗漱台里的“她”，突然向我伸出了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氧气一点点地从脑袋里抽离，脖颈里的骨头在咯咯作响，那只手死死地掐住将我的脸全部浸在水中，流动的液体从面部的各个孔向着身体内部钻进来。
这是我第二次体会到窒息的感觉。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的感觉呀——】不知为何，濒临死亡的前几秒，我的脑海中仅剩下这一句话。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遗憾，身体的求生本能让我在慌乱中拔下了洗漱台的塞子。随着水的消失，我脖子上的那只手也逐渐消失。
这不是梦，我很清楚。
喉咙被紧握的窒息感，以及镜子中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掐痕都在提醒着我这是现实。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始恐惧。
本来还在想要怎样掩盖住脖子上的勒痕，但好在其他人并看不到。收拾好东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今天也要到学校去。
不巧的是，这天也是雨天，和她死去的那天一样。
坐在车内向外看去，一个蓝色的东西站在路边的水洼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就已匆匆驶过。我也并没在意，只是继续抬头看着窗外，雨势相当之大，雨滴拍打在车窗上汇聚成网，将整辆车子包围。
天愈发阴沉，我从车窗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被噩梦折磨而变得憔悴不堪的脸。
几天以来，我几乎能从所有的流体中看到她，她有时如初见般的活泼大方，有时如我们偷偷约会时的娇羞可爱，有时又如上课时的认真可爱。
但，更多的是她泡在水中苍白而扭曲的脸。
然后终于在今天，她出现了，从噩梦中来到了现实。
“对不起——”
小声地说着，我将视线从车窗上收回，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资料看了起来。
巧的是，这本书竟然是她借给我的，那个已经不在的人的名字正工整地写在扉页上刺痛着我的双眼。
学校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没有来，她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老师也默许了，毕竟她很优秀，就算在家照顾妈妈也总能拿到第一名。
谁都没有提起来她，谁都没有询问过我，仿佛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一般。
我有时也会恍惚，作为恋人的她存在吗？可每当我这么想时，那怪物丑陋的脸总会在各种地方浮现提醒着我她是死了，是我的错害她死了。
每日的惶恐中她的尸体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我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她不用那么孤单地躺在冰冷的水里了。
这件事情似乎只是归结为她自杀，没有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不过就算有大概老爸也会全部盖住吧，一个企业家的儿子如果和什么案件有牵连说出去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
原本属于她的保送名额不出所料地给到了我，开心吗？答案是肯定的。这是我和她都梦寐以求的大学。可我更多的是愧疚和恐惧，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很清楚。
生活一天天还在继续，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就停滞不前。
只是她们越来越猖狂了，除了在梦里折磨我，现实中也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绝望。我开始时刻带着伞和毛巾，就算被别人嘲笑和阻止也必须要带着，她们离我也越来越近，到后来甚至时刻趴在我的身体上。
还好热水似乎并不会吸引她们来，不然我大概连洗漱和吃东西的勇气都没有吧。
就这样，我拼命地躲藏着，偶尔会梦到和她之前的事，但很快就被她沉入湖中的画面所取代，直到那天晚上碰到那个女人。
她似乎很了解这些东西，精致得仿佛工艺品一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在对我说话时眼睛却总没有看向我，准确来讲是没有看着我的表面，那种宛如被穿透的视线让我颤抖着。
拿到护身符以后她们果然不再缠着我了，虽然还是能看到她们，但也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也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
我不想辜负她的期待，我不能有愧于这个保送名额，至少带着她那份一起活下去，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
最近一次的的模拟成绩如愿以偿地达到我所预想的分数，过于平稳的生活让我一阵恐慌，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明明她都付出了同样甚至还要更高的代价却得不到幸福呢？为什么我却抢了她的东西还心安理得地活着呢？
被悔意所驱使着，我又一次来到了公园里。
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小时候她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晚上吃完饭就会带她来这里玩。她说这里有着她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而现在和我待在一起，则是她人生中最最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当时还笑着开玩笑说，那你以后估计要幸福死了，因为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置而否，良久才缓缓将头倚在我的肩膀上轻轻说着：“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她说的没错，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我为自己那天的动摇而感到羞愧。
真实看到她家里情况之时我真的开始害怕了，孱弱并且要一直靠药物维持的母亲，堆积如小山的债务单，我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这些无底洞也终究是会把我吞噬的吧！
多么可耻的想法！
在一起三年的感情竟在一瞬间被现实击垮，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表情，震惊，恐惧，还是嫌弃呢？我真的不知道，但那一定伤害了她和她的母亲，只是当时的我没有发现罢了。
现在想来，她那时哭泣的原因不止有自己母亲的病情恶化吧！
之后虽然我们还在一起，可总归是有了隔阂，她也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在学习上渐渐减少了与我的接触。一直到她母亲死去，她彻底断绝了和我的联系。
我没勇气去找她，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所有的言语在我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就已经变得苍白无力了。
突然有一天的周末，她打电话找我去公园，我担心她，因此不顾父母的阻拦立刻就去了。她的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哭过了，她说她明白了，这都是她的错，所以她不能再活下去了。
接着，她说：你要和我一起死吗？
我无法拒绝，即使我知道她没有说谎。
牵着她的手，我们两个逐渐向着湖中央走去。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水已经漫过了胸口，再往前一步就要没过头顶，她在死前将初吻毫无保留地送给了我，柔软的嘴唇和着冰冷的雨水让我一阵眩晕，最终拥抱着她倒在了水中。
水逐渐从鼻子口腔还有耳朵里灌了进来，空气从体内被一点点地挤出去，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努力地屏住呼吸。在水中艰难地睁开眼睛，我看着的她也正看着我，只是她张开了嘴巴苦笑着。
空气越来越稀薄，求生本能让我开始挣扎，水已经开始呛得我无法喘息，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是的，我背叛了她，慌乱之中甚至还抓着她的身体作为浮上去的受力物体，还没来得及细想脚底传来的柔软触感究竟是什么就已经浮到了水面，我无耻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为自己还活着而欢呼雀跃。
当我回过神来想把她也拉出来之时，却发现水面已经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我活着，她死了。
我伤害了她第一次，又伤害了她第二次，同样地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出口，甚至都不敢大声嚎哭，害怕引来其他人。
我很自私，我甚至都没勇气去报警说出真相，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期望有人能发现她。
再次来到这个公园的湖边，我没有掉一滴泪。除了歉意和愧疚感，更多的则是想要逃避，我对自己说着“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没能把她救回来”，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护身符。
可出乎意料的是，雨又下了起来，忘记带伞的我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快速地后退着想要离开这里。没看脚下的路，一下子摔了出去，护身符掉到了湖中沉了下去。
背后一阵发冷，被雨水淋湿的我急着逃走，但那东西竟然一只只地从湖里爬出来死死地拽住我的脚想要把我往水里拖。小腿已经全部浸在了水中，大腿也一点点的被拽进去，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挣扎之际，那些东西竟然全都尖叫着退了回去。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去那个女人留下的地址，她恨我背叛了她，她恨我抢了她的东西，我对不起她，可我还是想要活下去！
那个女人看出了我在说谎，但不知为何没有再次拆穿我，最后的那句话我仍未明白其中的含义。
后来，我明白了。在看到冷漠的老师同学还是我虚伪的父母之后，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只为了自己而活着，包括我自己，但只有她不同，她献出了她的全部给了她的母亲和我，而她的母亲和我又相继离开了她。
没错，我明白了，这次我不会做错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