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陷入沼泽的那一刹那，阳夜便挣脱了我的手。
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开始拼命地手舞足蹈地挣扎了，可是挣扎只是让她陷得越来越深——
我看见她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陷，黑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部，快要没过她的胸口了。
“不要挣扎！不然你只会越陷越深！”我焦急地朝阳夜大喊。
阳夜刚开始显得手足无措，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也不再挣扎了。
然而，虽然她沉陷的速度变慢了许多，但终究还是在下沉。
我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想要把她拉上来。
可是由于刚才的挣扎，她已经离我有了一段距离，我的手根本够不到她的手。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下陷，无能无力。
又是这种恶心的无力感，就仿佛我漂浮在虚空之中，没有依靠，没有脚踏实地，像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我伸出手，但自始至终都无法抓住想要抓住的东西。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很久以前我经历过比这更绝望的无力感，更为绝望，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放弃我吧，已经没有意义了。”阳夜平静地说，仿佛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一样，“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只是被世界所抛弃的人，一直都是。”
“这只是你以为的而已，但至少我还站在这里。”我尽力保持着镇定，一边安慰阳夜一边绞尽脑汁思考能够拯救她的方法，“在把你救出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脑子进水了吧？现在还想要装作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呢？别傻了。如果你现在不逃的话，我们两个谁也活不下来。”阳夜的神色有些黯淡，“你完全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把我扔在这里，这样的话你还有希望活下来。反正我早就已经习惯被人抛弃了。”
“你才是在说什么傻话！明明还有希望却已经心灰意冷，这是谁教你的！”我生气地对阳夜咆哮道，“就算没有承诺，我也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独自逃命！”
“行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与必要继续伪装下去吗？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戴着假面的，别人看见的都是人们想要让他们看见的姿态。只有在真正绝望之时人们才会摘下假面，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本性。”阳夜冷冷地说，“伪装到这个程度，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舞台已经落幕了，表演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可以离开了。”
黑水已经浸没了阳夜的胸口，她危在旦夕。
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再用言语去说服阳夜了。
在这种情形之下，平时再令人潸然泪下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唯一有效的只有行动。
可是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快啊！用你那聪慧无双的脑子赶紧想啊！不然我们就都要死了！
刹那间，一道灵光划过了我的脑海。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我咬了咬牙，猛地让火把在水中浸灭。
世界顿时变成了漆黑一片，只剩下夜空尽头微弱的势单力薄的光芒还在徒劳地想要照亮一切。
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完全的黑暗，但是借着这苟延残喘的光芒，我能够看清阳夜的脸——她的脸上只有一种对整个世界不抱任何期望的沉默，还有一丝惊诧，对于我为什么会这么做的惊诧。
“抓着树枝！我把你拉上来！”我对阳夜大喊。
阳夜抬起头，目光中的绝望不曾减少。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阳夜的声音变轻了许多。
我看见她的眼瞳中除了满溢的绝望之外还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她是对我有着一丝期盼吗？
“值不值得与你无关，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我说。
我看见阳夜的表情在一瞬间变了，变得更加让人难以琢磨了。
但是她没有再继续犹豫下去，而是伸出双手，想要抓住树枝。
然而树枝距离她依旧还有半条手臂的距离，我继续往前走，她也尽力向前探出身子，可是却仍然无法抓住树枝。
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不好的气息，我知道那是蜘蛛追上来了。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死死地咬着牙，继续朝前方走，可是没走多少就感觉前方的地面变得很松软，要是走上去的话肯定会陷下去。
我不敢再往前走，可是这个位置根本就无法够到阳夜，树枝离她的手还有一只手掌的距离，看上去已经触手可及了——可就是这一点点的距离宣告了她的死刑。
无法更改的判决。
“别管我了，赶紧走吧。”阳夜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是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
虽然只是「苦笑」，但我却觉得她离一个正常的人类女孩更近了一步。
然而此时此刻，蜘蛛离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我转过身，看见它钢铁一般坚硬的腿离我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了。
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它究竟有多大——它至少有两层楼房那么高，光是一条腿就和我整个人差不多粗，站在我的面前时就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我明明屏住了呼吸，却依旧能够闻到它身上那熏天的臭气。
蜘蛛还在缓缓朝我移动。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它腿上的绒毛就能够扫到我的脸上了。
我毫不怀疑即便是一根绒毛扎在我的脸上，也足以把我扎穿一个洞。
我的心脏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
整个世界顿时寂静无声。
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啊！
为了一个刚刚认识没几天的女孩，把自己宝贵的生命当成儿戏，后悔吗？
身体马上就要被刺穿了，整个人都会在黏液中活生生地火花，真的不后悔吗？
明明不是属于你的职责，为什么想要保护她？
在这面临死亡的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很多东西。
一瞬间真的能想这么多东西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后悔与不后悔。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再去思考这些东西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了。时间不可能逆流，双岔路口不可能再倒回。
「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
这就是我的意志，不可动摇的意志。
阳夜闭上了眼睛。
黑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肩膀，此时就算是她能够抓住树枝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我则是面对着蜘蛛，紧紧攥着树枝，把它当做是我的剑。
我不求活下去，但至少也要像一个勇敢的战士一样在战斗中死去。
来吧！堵上性命的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