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声明，我没有让步，也没有同意这么做。”
“你父亲的办公室是在这边吗？”
“就算你现在拉着我走进主编的办公室，这篇文章是我写的，没有我的同意，你也不能随便拿我的文章去投稿。”
“诶——？我们不都说好了吗？”
出版社楼下，我松开了光的手，扑闪的双眼不解地锁着他犹豫的侧颜，不理解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如此倔强。
“那样也要算吗？”
原来不算啊……
“也是……呢……”
心脏一下子沉甸甸的，却又很明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自己又不知不觉给了他很大压力。
小拇指仿佛断掉，发出比以往厌笔时还要钻心的疼痛。
“不过……夕雾还是觉得你应该试试看。”
站在门口我攥紧了手，不顾周围众人的围观，勒紧喉咙，道出了自己看法。
光目光没有一丝颤动，一如既往安静地站在我的面前，一如既往脸上写满了“没听见”一样的无动于衷。但只有我知道，光的心里可能比谁都要明白。
“给我一个理由。”
“难道你不觉得有趣吗？”
“有趣？”
“写故事，难道不开心吗？”
“原来你是因为开心所以才写故事的？”
结果，没问出三句，反倒被光反问回来。
“当然不是啦！”感觉自己一下子落入了被动。虽然自己也没怎么主动过，但气势一下子弱了许多。赌气之余深吸一口气，高声回应道，“但是，确实很有趣啊……”
“有趣在哪里？”
“呜？”
一下子被问住了。
这个问题，总感觉要是自己没能好好回答的话，光肯定会立马掉头走人，恐怕这次的地下城之旅也只能以失败告终。虽然失败对于我本身没什么影响，但对于光来说他甚至会失去这次实现愿望的机会。同样，这样的“故事”也会不好看许多。
“茧”大人更偏向于积极的结局，我不想引起他的不满。
而对于问题本身来说，答案因人而异。
“回答不上来了吗？”
光身体微晃，侧过了头，柔软的黑发在失落的面孔上洒落一片阴影。
不行！
不能走！
此时要是不说些什么的话，不回答答案的话，自己就算拼了命的抓住他的手，恐怕也会被他轻易甩开我这双无力的双手吧。
“因为！能够幻想是一件幸福的事！”
写字楼前两车道宽的马路上，四月秋日有些疲倦的午阳下，苍木里，阴影中，我高声的呼喊掩过了车道中川流的笛鸣，淹没了两岸人流的聒噪，化为柔软的河流，连接彼此内心孤立的大湖。
光驻足了，他的背影留在我的视野的左边，我在他尚未回身右侧的肩头。
“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一定……回答的很差吧。
光不为所动，十二岁的他有着甚至我都难以想象的成熟，有着我参不透的漆黑双眼与消瘦背影。也唯有在彼此嬉闹时他会卸掉保护自己的面具，活的像个孩子。
而自己，却只是孩子般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不是和写毫无关系吗？”
正当我以为他会因此而离开这里，让失去勇气的我很难在追上他时，他回过身来，耸了耸肩。
“只是幻想的话，你甚至不需要动笔吧。”
“这个……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怎么说这也是工作要求。”
突兀的问题粗暴地插入进来，让木楞的我一下子忘记了之前心头无法止息的踌躇，傻傻地回答起来。
“所以说，在你看来其实写故事重要的不是字？”
“也不能把文字贬低的一无是处吧。”
“只要是幻想，只要是故事有趣，那么就算是拍电影你也会觉得很棒吗？”
“这个……嗯嗯嗯。”
稍稍迟疑了一下，却无法抗拒内心的坦率。连连点头，然后稍稍抬了那么一点头，望向两米处远的光。
周围人来人往，无一人驻足于此，也无一人围观于我们。忙碌的人群犹如勤奋的工蚁，追赶着生活的步调，来不及停留，来不及思索，来不急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此时，光停下了。
一如既往的静止在那里，仿佛灵魂出窍，从肉体的桎梏中解脱，令他自由的思考。
“事先说好，不能去我父亲的编辑部。”
“为什么啊——诶？这么说——”
本能地开始抱怨，却又在抱怨后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嗯。”他点了点头，“试试看，毕竟或许真的会很有趣。”
“一定会很有趣的啊。”
对此深信不疑的我三步跨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那一瞬，拇指与食指却僵在了距离他半公分的距离。
姗姗收回。
“其实，幸好你没有抓住我的手。”
光抬起手，掌心在我的面前摊开。
十二岁的男孩子依旧有着如女孩子般纤细白嫩的手，但上面却黏上了一层冷汗。
“啊哈哈……其实夕雾也好不到哪里去。”
同样摊开自己的手心，一直紧握的双手仿佛经过了长期的腹痛，反射着清晰的水痕。
谁让刚才真的都快把我紧张死了，哪儿有时间去顾及这个。
藏好心里的想法，努力让表情不那么诚实，耸肩轻笑，无奈地收回了手。
忽然，指尖传来了轻微且黏着的触感。
“光？”
他小心地捏住我中间的三根手指，第一次，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既然都一样，那也就没什么好怕了的。”
而我还尚未从这峰回路转的剧情中回过神。
第一次被拽起了胳膊，第一次身居于他的背后，第一次觉得顺着我的胳膊望去的他的背影高大了几分，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一直握着如此有温度的手。畏缩的食指与无名指传递我的信任，交缠的黏液交汇微弱的电流。指纹紧扣指纹，无言胜万语。
这是，我一个人无法写出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