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的夜幕降临的时候，跟冷清的月亮一起升起来的，还有森林里一堆燃烧正旺的篝火。夏叶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一手搭起来的光源和暖源，将手上的灰尘拍掉。凛枫安安静静地坐在横截面非常整齐的树桩上，捧着一只小小的茶杯，里面装着夏叶分给她的水。
她没有带任何行李，那只茶杯如同变魔术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来。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半杯水，据她所说这是一个月来她第一次喝到的纯净水，即便是夏叶说着没关系还有很多，她也视为甘露，无比珍惜地喝光了水，一滴不剩。
她把茶杯放下，腾出手时，夏叶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夜里会降温，我的外套你拿去吧。”
“零很少会生病的。”凛枫有如一眼看透他的心思般说着。
“那你来我身边，”夏叶并没有作罢的打算，“我怕冷。”
“教官，你的话很矛盾。”凛枫眨了眨眼睛，还是站起来走到夏叶坐着的那块木头上，并着两膝坐得很端正。她一落座，夏叶就把自己的大半边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半边勉强挂在肩膀上。
“我说你以前是哪个国家的人啊？你的眼睛很漂亮，和…我喜欢的女孩一样。”后面一句话，他是轻声带过的。
凛枫闻言看了一眼夏叶，她又迅速抽回视线，“我也不知道。我的妈妈是英国人。”
“这样啊。”哦呀，害羞了。夏叶想。
凛枫又把视线从篝火挪到夏叶的侧脸上，视线在之前的基础上又多停留了几秒，实际上那句话她听到了。在欲言又止的一番纠结后，她扯了扯夏叶的手套，“说起来教官刚刚那是间接告白吗？向我。”
“……并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不是吗……”凛枫似乎有点小遗憾。
她坐着前后摇晃着双腿，带动着木头吱吱呀呀地响着，火光把她的头发染成淡黄色，夏叶嘴里还叼着那支自始至终都没有点燃的烟，两个人一时无言。在木头的吱呀声和火焰的噼啪声里，夏叶将手里的六颗子弹塞进弹夹，听着属于机械的杂音，而声音来源正是坐在他左边的女孩。
她的腿是机械制成的，说是制成的应该也不明确。为了能够更有益于战斗，零计划的发起人德利塔亲自带领一干人研发了可以用在零身上的融入纳米机器的器官或是肢体，更换他们较弱的那一部分，这也是零为什么很少生病，毕竟他们体内大部分的“零件”都是机器做的。
仿真皮肤做得再怎么像，终归是假的，她的腿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沙沙……
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使一直趴在爪子上的猎犬猛然跃起，对着森林的黑暗发出龇牙咧嘴的威吓。不，那不是风和叶的声音、那是——
夏叶拾起鞋边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喂，枫，你的夜战能力如何？”
“……？芯片会告诉我最合适的战斗方式的，请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么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不要随便离开我的身旁。”他猛地大幅度挥了下手臂，将石块投入黑暗中，窸窣声因他这一举动而变得清晰起来。
夏叶站起身，凛枫也跟着站起来。她在教官的话音未落时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周围的黑暗中净是令她不安的、蠢蠢欲动的存在，也有生物电流反应，那不是野兽，不是机械体，是人类。冷汗沿着她的脸庞滑落到下巴，潜意识中的恐惧使她轻轻抓住夏叶的衣角，并且迟迟没有松开。
她不害怕机械体，不害怕野兽。唯独只害怕人类，会爱会恨的人类。
七……不、八……不对……十个。整整，十个人类。她的手打起了战，微小的振动传递给了夏叶。
“你怎么了？”他低下头，纳闷地看着小小的女孩。
下一秒，他突然将凛枫搂在怀里，强行使她蹲下身，凛枫下意识地抱住头，尖叫一声。夏叶没顾及她的情况，向右看了一眼，他们若是保持站立不动，那么撞在一旁树干上的那支用树枝削成的箭，就会刺进他们的身体。
确认了情况后，夏叶又扭过头看了看凛枫。她的肤色本来就很白，经过这么一折腾，脸上连血色也几乎消失了，她没有了那股在机械体肩膀上的威风劲儿，只是抱着肩膀抖成了筛子。夏叶想了想，在她耳边小小声地嘱咐了一句，凛枫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后她目送他站起身， 甩过自己的外套罩在她头上，又把她护在身后。
后背是最没有防备的，他居然这么随意地把后背留给自己……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站不起来？这机械腿不是更有益于战斗吗？那就动起来啊，给你的主人动起来啊…！
……为什么，做不到……
夏叶在站起来的同时反手拔出了绑腿处藏着的匕首，“哟，野兽来了。”
他靠余光扫了一眼左右两边，最前面是四个看起来很壮的男人，徒有骨架吗，左右两边的人也靠了过来，看起来只有六个人而已，破布斗篷下瘦骨嶙峋的身躯风一吹就会倒似的。他们打算把夏叶围在中间，把落单的猎物变为困兽，是他们常用的手段，而他们面前这个人又和那些满面油光的“上层人物”不一样。
他没有退让的意思，也没有害怕的迹象，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在说“有能力就来”。反而使作为猎手的他们发怵了。
“…把、把女人和食物都交出来…！”
四人的四中一人用毫无底气的声音说出要求。
“女人？我这里没女人。”
“别…别装傻，你身后那个是什么？”那人提高音量来壮胆。
“她只是个女孩。”夏叶认真地回答道，“啊还有，食物之前也已经吃完了，我们现在也是粮绝状态喔。”
竟然无法反驳…其他六人不约而同地想，有时候果断直接地说真话比撒谎更好用。
夏叶和袭击者交谈的时候，凛枫只是躲在他的影子里。
【你把头发和脸挡好，他们交给我。】
于是凛枫听话地缩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行动先意识一步。
这时从左面站出一人，他相比其他几人穿着和打扮都要利落一点，虽然也是瘦得一推就倒的模样，但他站出来的时候，其他人明显松了口气。
“小哥，你别不识好歹。这么个时期谁不多替自己想想，把那女孩交出来，我们可以保证你能活着出去。”
“怎么，想动手？”夏叶呵呵一笑，“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那人冲其他人点了下头，有了领头人撑腰，他们都恢复了野性，顿时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前一秒就差跪下求人给口饭吃，后一秒就觉得自己是虎背熊腰的擂主。夏叶阴沉着脸，攥着匕首的手在身后换了个更舒适的握法。他看着这些人眼睛里的血丝，活像饮毛茹血的野人，一群疯子。
他躲开左面横冲直撞而来的敌人，又避开迎面而来的棍棒，他一把抓起凛枫的胳膊把她往草丛里一推，他的意思是让她快些躲远点，在攻击范围内非常危险，此时此刻的他也无法顾及凛枫。夏叶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像是丢了魂一样，逃命总会吧，那是生存本能啊。直到望着凛枫抓着他的衣服被黑暗吞没的时候，他缓了口气。
“小哥啊，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杀了多少人。”那名首领模样的男人背着双手，一副什么领导的样子，他摇着头，用一种被逼无奈的语气说着，好像他们是不得不做这种事，“至少五个。”
“果然，诺亚方舟最不该带走的就是法律。”
“看你收拾挺利落你是从上层来的吧，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公子爷在金窝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更不巧的是碰上我们。”
“大叔，洗脑就免了吧，我在我们主任那儿听得都腻了。”夏叶一脚踹在对手的膝盖上，看着他如同跳梁小丑抱着膝盖嗷嗷直叫，“还有谁告诉你的上面来的都是公子爷？”我在没饭吃的时候什么活都做过，杀死无辜的人只是徒增仇恨罢了。他想了想，认为这种人都没有好好谈话的想法，所以这说了和白说一样的话也就没有脱口而出。
眼下正八经谈话应该是做不到了，他们都杀红眼了。幸好凛枫不在，他有一点庆幸地想着。
可惜这份庆幸没有维持几秒钟，就听见那人冷笑一声：“我们可不止这六个人啊。”
夏叶闻言在心里暗骂一句，他没想那么多，还以为这种平民出身的家伙不会有什么计谋。他也是看他们不过是一群饿肚子的普通人在用刀子上面也放了水。可就是那么片刻的心软和一秒钟的走神，敌人便有机可乘。
他低估了被饥饿所折磨过的人面对渺茫希望时的挣扎所带来的力量，被连同领带一起揪着衣服摔在树上。
『退步了呢。你☆。』
“没有。”他感觉后背火辣辣的，匕首也被夺下了。
『战斗中分神的话可是会死得很惨的，你不知道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你不快点恢复以前的状态的话，搞不好会再一次失去——』
“你安静点。”
他冲着眼前白色的影子低吼道。
而那影子又逐渐和面前的人重叠起来。
“好了，现在你没有选择权了，那个女孩可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啊。”领头人似乎没有听见这些对话，在其他人的簇拥下举起手里的什么东西，正对着夏叶的胸口处。
“最后一个问题，你杀的人他们是吃饱后死掉的吗？”
“哈？如果不是他们有食物我就不会杀他们了。”
“那你们应该羡慕他们。”
话音刚落，枪声响起，鸟雀惊散。
夏叶抚上扳机的手刚刚松力，又再次扣上，接连不断的枪声响起，夜晚的宁静一时被打破，又立刻变回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另一只手紧了紧领带，他最讨厌别人未经允许就碰他的领带。饿死鬼们的血从枪眼里涌出来，领头人手里的棍子砸在他自己的身上，夏叶刻意地避开了，他取回箱子又踏灭了火堆。
“粮绝是粮绝了，弹尽还早着呢。”
害得我被那家伙嘲讽，早点开枪就好了。嗯？没看到狗的影子……和凛枫一起走了吗？往哪边去了……
他凭着记忆走向最后看到凛枫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