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
咣当咣当咣当——
……
…………叮咚…
【小翊？小翊，到了哦，快醒醒。】
电车在轨道上摩擦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这么好听，像百灵鸟一样，说起话好像是在唱歌。林翊被她推了推肩膀，梦呓着回应了两句，他还以为自己仍在家里舒适柔软的大床上，伸出手去抓被子的时候，却抓住了少女的手。
【真是的…不要偷懒啊，小翊，这样一个好天气真的很难等呢，快醒醒啦。】
跟少女的声音很像的成年女性用柔软的手抚摸着林翊的头发，妈妈总是这么温柔，无论自己被其他亲属看做多么不详的存在，她从来不会抛弃他，只是用手抚摸着自己没有色素的头发，轻声唤着他的乳名。姐姐将手从他手下抽出来，摸了摸他还带着睡意的脸庞。
【我们家的男子汉怎么这么爱偷懒啊，这样的话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可就不等你了哦？】
啊…这个声音，是爸爸。爸爸在为这个家不断努力着，赚更多的钱来提供给一家人更好的生活。他工作起来兢兢业业不知疲倦，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地指挥工作。将一切不轻易表露出来的关心就留给家人，他可是林翊最崇拜的人啦。
认真的爸爸，贤淑的妈妈和善良的姐姐，林翊最喜欢的就是家人了。林翊的身子从出生就很弱是医院的常客，也因为生性细腻容易因为一点触动就掉眼泪，但是家人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原定的水族馆一日游也为了他一拖再拖。好不容易等到了阴天，终于可以完成计划了。
林翊低下头看着手里画着小海豚的门票。
一定会度过很愉快的一天呢…♪
应该、度过很愉快的一天啊…♪
要是不遇到他的话…
全息电子地图浮在林翊面前，他哼着小曲确定求救信号的信源。白色线段横纵交接，将广阔的郊野不规则的形状切割成均等的方块，那枚红色的棋子在网格中跳跃的速率越发频繁，他晃了下脑袋，把那只嗡嗡飞舞的小昆虫从视线范围内赶走。
好不容易出门玩居然还要浪费时间去救人呢…♪他略有不悦地微睁一只眼睛，由于色素不足的缺陷，他的那只眼睛透着源自血液的红色，而另一只眼睛，却故意紧闭不想给别人看。这一行为有时候会引来营地里的人发动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有说他那只眼睛已经失明了的，有说他的眼睛没办法见光的，更有甚者说一旦看到那只眼睛就会被石化。
其他都可以忍，就这最后一条林翊怎么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大概是古希腊神话看多了吧。
到底是哪个蠢货不好好猫在家里享清福啊，跑出来自寻死路什么的…♪真是不敢想居然能在辐射地区待这么长时间。他紧了紧斗篷的领口，代表己方的绿色棋子光标已经渐渐靠近了红色，能听到远处传来人类的呼救声和机械体砍击石头的声音。林翊减慢步伐，将手伸进斗篷里，摸出一柄步枪，一边保持现有速度前进，一边靠手确定零件稳定性。
喔对了，营地里也有人传他的斗篷是所谓的“四次元斗篷”，他可以随时随地从里面抽出型号不同的枪，最常见的是手枪和滑膛枪。就连拉斐尔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从斗篷里摸出那么长一柄枪来，从外面还看不出什么，莫非斗篷里内藏玄机？
林翊将瞄准镜摆正，将枪顶在肩上持平，“嗯…我要开枪咯♪。”
“射程外能击中么？”
“安啦安啦，”林翊微微睁开眼睛，将视线集中于中间一点，以轻浮的态度回答夏叶的问题，“都说了，这方面，我可是专家啊～♪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叫这个的，我把这个枪术叫做‘迅击’喔♪”
砰砰砰连开三枪，三发子弹都在同一条轨迹上，第一发借助第三发的力量和第二发的角度向着身着铁盔的庞然大物飞扑过去，修改了角度的子弹加一倍射速，不偏不倚正中机械体的核心，紧跟着又是三枪，处理器闪着火花的机械体应声倒地。
林翊扭动手腕甩过枪口，接二连三地击溃了机械体的包围圈。它们受了惊吓，幸存的几台如受了惊的麻雀一样四散离去，隐入废墟。
林翊松了口气，再度看向准星，在燃烧的铁皮前方，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的袍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他好像在靠什么共用武装保护自己和同伴，而另一人看起来很矮，藏在了黑袍人的身后。
凛枫身边的蝴蝶被不明信号干扰了频率，抽搐着改变了飞行的方向，随时都会掉到地上的样子。她睁大了双眸，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有零的反应……”
“你是说那里的人是执行官？”林翊依稀辨出其中一人抱头蹲在另一人身后，“就那个怂样…？”
凛枫眨眨眼睛，“我没这么说。只是察觉到了有克莱因盾的反应信号进入到了我的支援序列里而已。”
她探出小手在虚空一抹，蓝色的全息荧屏在她的操作下滑出一堆别人看不懂的数字，凛枫的手指敲击着拟态键盘，赶路并不妨碍她分析介入的信号，她的手速很快，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这是她向哥哥学的，虽然没学到像哥哥那样熟练地弹琴，但将其使在打字上也算活用了。
她向对方发去只有特工才明白的通讯密码，得到了对方的回应。最后，她的手停在半空，惊愕地看着对方回过来的身份编号。她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个给她回复的人，凛枫捂住嘴，她觉得心脏都要挣脱骨架钻破皮肤冲出来了。她缓缓蹲下身，因欣喜若狂而红了眼眶。
“怎么了～♪”林翊凑到她身边看向她的荧屏，看到那个编号时，瞳孔猝然放大，难以保持镇定，“……这是……”
这个编号代表着两个人都在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Zero-001。
“是哥哥……”“……柳？”
凛枫猛然站起来，她脸上的喜悦之色快要溢出来了。两年了，她找哥哥已经有两年时间了，方舟也好，地面也好，就连在亚特兰蒂斯驻守的特工她也联络过，全都一无所获。换作别人她也许会放弃了，但这是哥哥啊，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她将机械双腿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向着那个梦寐以求之念追过去。二人的情绪变化让夏叶和拉斐尔措手不及，正当林翊也打算随她而去时，拉斐尔突然扑上来按住他的双肩。林翊回过头时，他在笑，因为极度的愤怒而表露出那种火药味十足的笑。那一双异色瞳里有复仇之火在熊熊燃烧，他从斗篷里摸出一把手枪顶在拉斐尔额头上。
“呐，医生，不要拦我哟…♪”
即便是被举枪相向，拉斐尔仍然不动惧心地直视他的眼睛，抬手挡住夏叶手里的枪，制止了一触即发的局势。他不想把事情闹大，要是这群人都得靠武力说话，那就由他拉斐尔来靠这张平时只会求饶的嘴解决冲突。
他知道林翊彻夜难眠时就会盯着钱包里的全家福发呆，迎着月光悄悄地掉眼泪，就连说梦话也是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报仇，手刃使自己家破人亡的仇敌之类的。他什么都知道的，林翊也曾经敞开心扉和他说过自己的事，考虑到对方的心情他又不能随便去做些无用的安慰。
拉斐尔·安德森他是心理医生啊，这是他的战场，那么就不会在这片战场上见到不和谐的颜色。
“我说你都快二十的人了能不能安稳点。”拉斐尔脱掉一只袖子，在防护罩里摘下了那副无度数的眼镜，这是为了防止发生冲突的时候把眼镜碰碎，“我管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看不出来吗？那里有一个孩子急着见哥哥的心情更胜于你的血海深仇啊！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为你家人报仇更重要的，你说的柳，1号，对凛枫来说是一样的啊，那是她的家人啊！”
——用你引以为傲的脑子给我好好想想！拉斐尔以鲜有愤怒的目光将这样的话无声地传达给林翊。
拉斐尔是个很少生气的人，也许这是他的职业道德，愤怒只会引来更多的愤怒。他不想再看这个笨蛋一步步走向无法回头的道路，要是林翊真的无药可救，他才不会自找烦恼。
林翊因他的怒斥感到无地自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时被复仇的欲望冲昏了头脑。他将手枪放下来，缓缓垂下从未降低高度的头颅。
“……我知道了。”他像个知错的孩子一样说，“我不会再冲动了，但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问他…我的姐姐林悠伊到底去哪里了。”
凛枫跨过机械体还留有热度的残骸，出其不意地跟穿着黑袍的青年撞了个满怀。少年瘦削至隔着衣服都能摸到根根肋骨的地步，他还没从林翊出手相助的情况中缓过来，又被这个小女孩像一发炮弹一样撞了个趔趄。这就好像走在路上突然有个小孩扑上来喊你“爸爸”一样，可你连女朋友都没有。
“啊，小妹妹…？”少年不知所措地举起胳膊，抬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十指并拢好似投降一般轻声吸引凛枫的注意力想让她抬起头。他身后的人还拱在地上，没得到少年的允许他还不敢起身，哪怕已经脱离了险境。
“……哥哥。”凛枫越抱越紧了，“哥哥还记得那个约定吗，那个…永恒之约。”
少年的表情由百思不解，变为绞尽脑汁，再到恍然大悟，他弯下腰将用双手撑住凛枫的腋下，力气大到把她抱起来甩了两个圈都轻而易举，帽子也因为举动过大而滑落，露出了稚气未脱的俊俏脸庞。
“你是小枫吗？是我妹妹小枫吗？”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吗？她好像变高了，也变漂亮了，不再是一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样子，看起来也能够保护自己了。
少年之所以可以被称为少年，是因为他虽然已经到了二十岁，但是外表却还是给人一种未成年的错觉。他的容貌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看脸就能判断他与凛枫是亲兄妹。他的眼睛是很受欢迎的“桃花眼”，注意到他的眼睛的同时，也能看到左眼下方有一颗很明显的泪痣。
他看起来连提包都会觉得费劲，但抱起凛枫来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到底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我…”凛枫有很多话想说，她本来已经打算痛训一顿这个不告而别的哥哥，但是又有很多叙旧的话想一口气全部跟他说完，结果到了嘴边就只剩下哽咽了。
“抱歉呢，哥哥遇到了一点麻烦，哥哥的搭档，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姐姐被坏人抓走了，哥哥一直在想办法救她。”少年摸了摸凛枫的头，面带歉意地说，“事情太急了没预先和小枫说一声，哥哥向你道歉。”
不生气了，已经不生气了。枫紧紧抱着哥哥，贪婪地独占他的体温。只有这个时候她会不讨厌零的身份，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不受防护服的阻碍，近距离地拥抱了。哥哥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个子又高了一些，身材又瘦了一些。哥哥的眼睛也还是那么好看。
兄妹二人的名字都是哥哥自己起的，他们废弃了父母给的代号，取了个只属于彼此的名字。兄妹都是出生在冬天，妹妹的发色是如同父亲那样纯粹的枫红色，取名为“枫”；哥哥的眼睛像母亲的一样透亮，如同琉璃一般，因此得名为——琉。
二人背弃了造物主的命令，重生之后获得了作为新诞礼的名字，如同宝藏。随意能说出口的不是真名，真正的名字只有自心底里值得信赖的人才会知道。他们不认为自己应该被身份束缚，被代号束缚，被“零”所束缚。
这是，打心底里将自己当成人类的兄妹不惜以任人差遣为代价来守护约定的往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