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枫听了那段声泪俱下的演讲，从头到尾都在哭，毫不夸张地说，她快把自己哭成“泪人儿”了。吓得凛琉整张脸都白了，手脚冰凉，几度想按上她的肩头，又生怕这冷意会透过薄薄一层棉布刺入她娇小的身躯里。
夏叶看到他不停地往手心里呵气，心里估计着他也是想用什么办法去安慰凛枫。他想到零千白，两个人相遇也有十年了，虽然都对爱慕之类的事项守口如瓶，但拥抱少说还是有几次的。夏叶只觉得触感很软，而温度却冷得像冰，零都是这样的。
作为她的监护人，夏叶却迟迟没有开口问凛枫以前的事情，他在等凛枫亲口告诉他，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他明白了有的事也许不能等，看似给别人留了个面子，实际上只能越拖堆积得越多。
“你是枫的哥哥，枫有没有和你说过…没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发生过了什么？”
夏叶跟凛琉搭话，他打算从旁推敲，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凛枫，她把自己的眼睛揉成兔子眼，又跟光本惟哭作一团。这么煽情的画面让他不知为什么觉得后槽牙发酸，想找个地方抽根烟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她拒绝了我的一切连接请求。”凛琉有一种因被冷落而产生的小伤感，他艰难地从凛枫身上挪开视线，“……她现在是你的搭档吗？那你是她的监护人吗？你能答应她的哥哥好好照顾她吗？”
“……她的哥哥？”
夏叶回避了三连发问题，捕捉到一个微妙的自称，他瞥了一眼凛琉，发现他正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嗯……因为……我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们都是同样为联盟服务的，你也知道小组有多忙，悠伊小姐的事还没有解决。”凛琉抹了下嘴唇，“我怕她再遭遇什么……”
凛琉回避了正面回答疑问，夏叶自然是不满足的，他进一步追问着：“她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回答我。”
“‘家庭暴力’，打引号的。”凛琉叹了口气，这个人果真危险啊，那种狼盯上猎物的目光，不满足看来便不会罢休，他凛琉也不想任人当成待宰的小肥羊。这个情况，坦率点比较好，“我们以前在孤儿院待过，在那里被院长虐待后我带她逃出来了，流浪能有个百八十天，被一个执行官带回了联盟。”
他吞了口唾沫。
“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是零了，这个执行官以我们的情报来要挟零机构的人给他升官的权利，只不过是从D级升到C级而已，他把我还给了零机构，把枫留在身边做搭档。然而这个人只知道拿钱胡吃海塞，不给枫定期检查，有次任务里枫失算了，放跑了目标，导致他降回了D级，他就认定是枫的错误。”
凛琉说话的语气混杂着火药味，一点就着，他抓起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嘭地一声砸回桌子上。
“那之后他就一直在虐待枫。我在地面执行任务不知道这件事，这是那之后姐姐告诉我的，可我想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失踪了。所以见到她时我才那么开心。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妹妹以后就拜托你了。”
哥哥望着妹妹，跟她相对的，他在笑，笑得很开心，就像突然剥掉了林翊眼中的“坏人形象”，用大哥哥形象露出阳光的笑容，都快把人灼伤了。凛琉是只猛虎，而凛枫就是他的蔷薇。
夏叶摸摸头发，“你的编号？”
“Zero-001啊，怎么啦？”怕他不相信，凛琉还把终端递给他看。弹出的全息荧屏上赫然写着三个数字。
夏叶只是瞥了一眼，又问：“零千白是你什么人？”
“是我们的姐姐。”凛琉道，“2号负责全体的连接，1号负责战斗型的连接，3号负责辅助型的连接。”
夏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提出了新的问题：“3号是谁？”
凛琉没有回答。等了好半天他也没回答，夏叶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被证实了。一双腿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顺着消瘦的腿向上看去，凛枫不知何时闯入了二人的交流圈里。
“3号是我。”她说，“0223是我的生日…我真正的身份是Zero-003。”
她没想到哥哥会和教官谈到这些，刚才无意间发现两个人在小声交谈什么，居然是和她有关的事。她以为这样瞒可以瞒一辈子，可以在地面和哥哥，和教官，和大家待一辈子。凭她一个十四岁小女孩的心，再怎样早熟，也很难预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
“我是Zero-003。”她又重复了一遍，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
说什么相信啊不相信的，她闭上眼睛，她撒谎了，那个时候明明是自己问的可不可以相信她，却是第一个撒了谎的。凛枫觉得很难过，可又觉得自己没有难过的理由，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由不得自怨自艾。
等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她觉得周围没声音了，大家应该都想着孺子不可教叹着气走开了吧。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却看到林翊喊着“啊打”一掌劈下来。
眼冒星星的时候，凛枫又看到拉斐尔一脸的“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还有夏叶那种“早就猜到了”的表情。她觉得有点发蒙，不知是不是被林翊这一掌打的。奇怪，他们不应该摇着头叹着气陆陆续续地离开吗，她都做好一段时间内萎靡不振的准备了。
“你们不生气吗…？”凛枫捂着头，她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要生气啊……”夏叶觉得更奇怪。
“因为我身为零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还把假的编号告诉你们了。”
林翊喊着“啊打”第二掌落在凛枫头上，痛得她直不起腰，被凛琉拖走的前一秒他还在不要命地哼着“笨蛋嘛你♪”。
拉斐尔在心里给林翊默哀了两秒钟后，他扭过头来看向凛枫，“零的身份不过就只是个身份而已，你是作为人站在这里的，你拥有自主权，想怎么样做那是你的自由，至少这件事没人能阻止你。”
“你现在的搭档是叶子，不是别的什么人啊。”拉斐尔用臂弯使劲拐拐夏叶的胳膊，示意他也说点什么。
拉斐尔很清楚夏叶的为人，尤其是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零，毕竟那场事故里，他只来得及救下一个，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她零千白，两个人会对彼此产生好感也并非没有理由。
这次再让他救下一个人吧，不然他怕是要抱憾终身了。
夏叶沉吟片刻，望着她雾气蒙蒙的眼睛。
“非要我给你下命令的话，那么就是——Zero-003，今后我给予你自由，并许诺不加干预你的一切行动想法。如果一定要这样说你才会舒服的话，那么，枫，从今以后你就自由了。”
夏叶摸摸她的头，跟以往的那种奖励式的不同，这一次，好像是作为她的新生礼所实施的行为，“今后你便不只是Zero-003了，而是小组的一份子，如假包换的人类。别忘了你的名字是叫凛枫，而不是那一串数字。”
“憋拜则个哭花连惹！”——别摆着个苦瓜脸了。被凛琉毫不客气地拧着的林翊差一点就要把口水喷出来了，换来的是所有人嫌弃的表情。好歹是个首领，怎么这么不给他面子呢？林翊很郁闷，可又没有发言权，谁让他打了人家妹妹。
“几位——很抱歉打扰你们一下。”毛利乡杉小声地举起了手，众人一起看过去时他还本能地缩了一下，“我想这几日抽空把光本小姐带到我所在的避难所，那里的环境更适合婴儿生存，医疗设备也比较齐全。”
光本惟上前一步，“正是如此，我们想雇佣几位来保护我们去避难所，不嫌弃的话就用物资来做报酬。”
凛琉回想了一下路线，零对数据的记忆总是超乎常人的好，他考虑到光本惟的身体情况，又想到路途遥远有很多事情需要着手准备，还是需要经过本人的再三思考，“诶，可是，那条路很长的，你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要坐高铁，也要折腾一天，更何况现在根本就没有高铁。他刚想奉劝光本惟再想想，但光本惟表情坚决神情严肃，这句话自然而然就没能出口。他没说话，光本惟当他是默认了。这件事他们刚刚和避难所所有人都商量了，大家一致同意，为了难得的新生儿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有的事不得不去做。
凛琉摸摸额头，作为特工，他仅仅思考了任务的成功率，而忽视了雇主个人的要求…有点失职了。
“守则第二十九条…”林翊突然开口，“各司其职，不得涉及平民的生活违反呜呜呜呜——”
当然，他还没说完就被凛琉捂回去了。真不愧是首领啊，就是一针见血。拉斐尔觉得自己回去要拉上他一起学心理学了。
凛枫有点紧张地仰视夏叶，她在等他的一句话。光本惟眼里的火苗暗淡了一些，她相信终归还是有希望的。
“守则二十九条？那是什么玩意儿。”夏叶眨眨眼睛，揉着太阳穴茫然地摇头，“年龄大了，记不清了。”
“守则是啥，我们有过这东西吗？”拉斐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摘了眼镜也跟着装傻，“可惜我的本体是眼镜记忆都在眼镜里了，没眼镜我啥都记不住。”
“嗯，嗯我和哥哥是特工啦，不知道执行官的规定呢。”
光本惟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林翊身上。
“……哦我忘了那个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版本了。”林翊妥协地举起双手，“全票通过♪”
光本惟跟凛枫欢快地击掌，还以为作为营地负责人的林翊会是个大麻烦呢。
“那么明天在避难区外集合，我们会负责确定一条最快速最安全的路线，光本惟小姐就负责照顾好自己。”夏叶转向那无所事事三个孩子，“你们想不想做正义的朋友？”
……又开始了。拉斐尔深有体会，关于夏叶是如何以惯用手段骗人来帮忙的。
三个孩子立刻就精神焕发，异口同声地大喊着“想”。
“帮光本小姐收拾行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会帮助弱者的对吗？”
“对！”
……这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老样子。不过也好……
拉斐尔看着突然被夏叶鼓舞起来的三个孩子，绕着光本惟嘘寒问暖跑前跑后，他就想起了以前，那个由零千白授课的班级，还有那个喜欢茉莉花的女孩。他们都停留在时间的长河里，划着一叶扁舟找永远找不到的出口去了。
活着的人依然活着。逝去的人也永远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