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电车在这里。”
黑洞洞的通道里，总算是能不再那么没有漫无边际了。夏叶望着高矮和长短跟前面的大型车辆不同的水蓝色电车，把手伸进外套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凛枫走出几步，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他一边嘀咕着“哪去了”，一边在自己身上摸个遍。
凛枫又倒退着挪回他身旁，伸长着脖子问：“教官在找什么？”
“在找撬锁工具。”夏叶突然说了句“找到了”，摸出两把螺丝刀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它的顶端是钩子，他握着木质把手，在电车门口蹲下身。凛枫跟着他蹲下来，这样才能近距离学到开锁的方法，难以否决的是她太过于依赖科技了。
在凛枫的，不，是在所有普通人的常识里，通过电力控制的电车根本不需要冗杂的开锁方式，司机在进入驾驶室之前只需要验一下指纹，所以门上连锁孔也没有，“这种电车，也会有锁孔么？”
夏叶没有说话，如同要拆一把机械锁一样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然后站起身来从电车的头部走到尾部，又走回来，手里的工具换成十字花螺丝刀，他再度蹲下身，手在金属外壳上摩挲了一遍，最后把螺丝刀分别戳进四个小孔里，在不同位置旋了四次。
格拉一声，那是铁皮被撬下来的声音，夏叶把车牌从肮脏的水里捞出来，又用软布把手和工具车牌擦干净，“普通的公司当然没有，这是落樱军工的产物。”
“落樱军工？”
“废土战争时期最知名的一家军事工业，老板是个十六岁的天才科学家，小千，啊，就是你们姐姐，也跟她有过交情。”夏叶一边说一边擦掉上面厚厚的一层水垢，小心翼翼地避免把指甲弄脏，“杨落樱的国籍是极东那边的。军工那个时候为平民也服务过一段时间，他们造出了速度和安全性都有保障的短时间隔绝辐射的电车供人们出行，就是你面前这种。”
“短时间？”
“一周之内，超过这个时间，车厢内没保障措施的普通人会因辐射而死。”锈迹斑斑的铁片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电路示意图，“算起来时间是来得及的，就怕有变故。”
落樱军工之所以被人们一直记到现在，就是因为他们那个时候不眠不休的无私奉献以及思考周全的处事方式。夏叶也对这个工业感到很佩服，至少他们会想到如果司机的指纹没被录用之后的麻烦如何解决。这块铁片看似只是电路图而已，实际上暗藏玄机，上面记录了很多东西，比如备用电源在哪里，手动门锁究竟在哪个地方。
真不愧是你啊杨落樱，能做到这种地步。夏叶满意地看着设计图，能在小小一张铁皮上刻下这么多重要的东西，真不愧是当时的天才少女。夏叶的手按在金属外壳上一寸一寸地摸去，最终在从前往后数的第二扇窗户下面找到了一个凸起的盖子，旋开后露出了窄窄一条锁孔，将两把撬锁工具递进去寻找一个适合的旋扭方式。
“教官为什么什么都会…”
“我不擅长的事有很多啊，比如搞好人际关系，比如照顾好身边的人，还有…”他的声音跟着手的动作一滞，音量也自然而然地降低了，“还有让身边的人好好活着…之类的。你的教官其实是个十足的傻瓜呢。”
“才不是！教官很厉害！至少、至少教官救了我啊！”凛枫急于纠正他的话，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这么负面的个人印象，为什么要贬低自己，教官明明是很厉害的人不是吗？只是那种做不到的事而已！只是——
这些话凛枫还是未能说出口，她看到夏叶在抿着嘴，表情里根本就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和，满满的、满满的全都是悔过。
只是…只是那种没能做到、无法做到的事…
“……我以前隶属于弑羽部队，是某个小组的组长。你会觉得这样的我很厉害么？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亲眼目睹我的副组长被敌人带走、我的组员死在我的面前，甚至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觉得这样的我很厉害吗。”
忽视掉身边一直在喊“不要说了”的夏至，夏叶的语气里隐隐有些颤抖。
“还有我本应该能救下的二十一个孩子，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特工，还都是孩子，最后因为这件事，我为了袒护那场意外的发起者坐了六年的牢，你真觉得这样的我很厉害吗？”
他一口气问了很多遍同样的话，开始只有声音在抖，其次是手，最后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不是一种病态的反应，也不是一种恐惧的反射，而是对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感到悲伤的反悔。
“那也只是——没办法的事。”凛枫没有嘴上春风，当然也没有雪上加霜，她站起身比蹲着的夏叶还高一些，“反正那个时候的教官什么都做不到不是吗？”
夏叶没有回应她。的确，她怎么说都没有问题，毕竟这是实话，忠言总是逆耳，无可否决。
“承认吧，二十三岁以前的教官只不过是个空壳罢了，徒有其表而已，承认吧。现在的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其中就包括我。接下来我们还要去救光本小姐和她的孩子——我敬仰的，是现在敢作敢当的教官啊。”
——不要拿以前犯下的错惩罚现在的你自己啊！
凛枫想传递的，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她的话让夏叶为之一振，什么啊…刚刚居然动摇了。她说的对，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是往日的罪过，没必要继续拿到现在来折磨自己。这是现在的他，必须要走过去的一道坎。
“……噗嗤，原来枫也会讲这么正经的话啊。”他一改满面愁容，笑得灿烂，“我还以为你只是卖萌角色呢。”
“什…教官你又在揶揄我了。”凛枫脸一红，有点不大乐意地嘟囔着。
“多亏了你，谢谢。”夏叶笑笑，重新投入开锁工程中去，耍小孩子脾气什么的，到此为止了，那是十七岁的他都不想做的事，更何况如今他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是得理性点做事，“好啦，正如你所说那样，我们来继续手上的活吧。”
妄自菲薄这种事，等到绝体绝命的时候再想也来得及。做不到便是做不到，要是这种程度就会摧毁意志的话，还是太小看他了。夏叶扭头看向夏至，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在说“我没事”。
真没想到会被凛枫拉一把…夏叶想着，手还在不停歇地扭动着那些工具。他偷偷瞄了一眼凛枫，看到她非常认真地记录着开锁的手法。只有教给她东西才无愧于“教官”这个称呼，反被她救了算什么样子。夏叶抓抓头发，轻轻地笑了。他忽然觉得手里一紧，又一松。
“啊开了！”驾驶室的门在凛枫的欢呼声中慢慢滑开，长年不见阳光使内部泛滥着发霉的气味，这样的地方当然是不能搭乘孕妇的，可是眼下又只有这么一辆安全性较高的车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水和车身隔离开呢？”
“有的，”凛枫指指身边的蝴蝶，“我可以把克莱因盾的功率开到最大，它就能隔绝车身与水了，不过相应的，一旦这么做了，我就没办法离开电车了。”
“那样不就限制了你的自由吗？”
“我不离开电车就没关系，我可以在车顶，也可以在车内，甚至可以在车底。”
凛枫看起来对自己的腿力很满意，夏叶听着听着，总觉得她有突然开始唱歌的打算，“呃，琉应该也有克莱因盾吧，回头和他商量一下，你们交替着留在车上。”不过那个妹控，说不定还抢着替妹妹留在这里享受湿气。
两个人踏入电车，由于是密封的，并且不见光，电车内部除了太过于潮湿之外，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电车底盘还是防水的，只是不能隔绝那种潮湿。这太危险了，在水里开电车，真不怕挨电么。夏叶有点为难，凛枫突然夺去他手里的地图，仔细端详了一下。
“备用电源在这里——”她喃喃自语着，手指沿着上面的设计图纹路划来划去，“打开这个，我就可以操纵电车了。”
啊对了，差点忘了，凛枫好歹也是辅助型特工的中心，这种事对她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夏叶顺着设计图上的位置摸过去，但愿备用电源还好用。他在心里祈愿着，拉下了闸门。
「欢迎乘坐2号路线电车，本车由始发站白海市到终点站长青市…」优美的女声带着招牌式的温柔语气一一报着中途的站名，可惜谁都没心思听她的话。夏叶和凛枫高兴得不得了，这附近连个发电站都没有，要是连备用电源也坏了，那就都是前功尽弃。
“嗯…好像接不上。”还没高兴几分钟，凛枫垂头丧气地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它的驾驶系统加密了，用的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加密方式，我来驾驶这条路好像行不太通。”
刚见到一丝光明的进展又陷入胶着，两个人再次沉默了，只留有音响里悦耳的轻音乐。
“等等，我知道谁能开电车了！我们走，回避难所。”一个人影闯进夏叶的思绪中，使其瞬间豁然开朗，他转身往外跑不忘回头喊上凛枫，凛枫仍是莫名其妙，但还是回应着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