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柠檬水，即使酸得眼泪快流出来了，她也还是很努力地喝下去。在她本人看来接受林翊的好意就相当于对他道歉了，还有医生也是，虽然没怎么派的上用场，总的来说还是很关心自己。
她想着想着，脸簇地一下红了。半个小时以前的自己太逊了，那种整个世界都把自己抛弃掉的感觉真的一下子就摧毁了自己的意志。她不相信有什么鬼神存在，但就在明白了哥哥被什么人控制住了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在冥冥之中被一只无形的手夺去了所有的理智。
教官说自己的战争人格又同他交手了，看起来是真的…感情波动极大的时候，这种情况也会时有发生。她还想就此事道歉，却被夏叶拒绝接受，夏叶不想让她养成一种见事就道歉的习惯，尤其是由不得她的事。
拉斐尔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头。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好意。
“你真的没事了吗？”
“嗯，放心啦，医生。”凛枫放下杯子，挤了挤不存在的肌肉，“我健壮得很。”
真不愧是小孩子，自愈能力就是快。拉斐尔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着实说，他不太会给零做心理疏导，大概，也许，这只比让他到赤道几内亚灭蚊虫容易那么一丢丢。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前不久那个杀了自己执行官的小姑娘，还有零茉，这简直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他贴着凛枫的身边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杯刚冲好的摩卡，漂着不知哪里来的白色泡沫。
“夏叶是个……怎么说好呢？”
“教官？怎么了吗？”
“他的事你听说过没？据说靠近他的人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我才不信呢，我认识了他这么多年，我俩一起玩到大的，要是真有这个诅咒应该是第一个对我灵验的。”拉斐尔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天空，“说来他也真够惨的…亲人们都去世了，队友们也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就连视为学生的特工们也因为…”
拉斐尔没办法说自己能感同身受，他没资格那么说，他的双亲现在都在诺亚方舟上过得很好，除了以前的助手已经不在人世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人的离去让他刻骨铭心。可能和这些事有关，他还能装模作样地笑出来吧。
“现在他只剩下零千白了，要是那孩子再出什么事的话，真难想象他是不是还能冷静地维持现状。”
“教官的话，会照顾好姐姐的。”
“姐姐？啊…是啊，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是直觉。”凛枫故作神秘地冲他竖起一根手指，“是女孩子的直觉。”
女孩子的……直觉？拉斐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推推眼镜，嘀咕了一句“这样啊”，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捧着温热的杯子默不作声地盯着杯中的残余几滴。
“我不相信什么诅咒。”他又转而望向天空，“无论是牛鬼蛇神还是魑魅魍魉，我都不信。他能活得久是因为他运气好。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努力想救你吗？”
“唔…”
“他不想再看到身边有人出事了。这，好像是他和某人的约定。”
某人…吗？是逝者之一么。凛枫改为小口啜饮着柠檬水，原来她一点都不了解教官，还净给他添麻烦，她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酸的，“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小孩子气了。”
“恰恰相反，小孩子气是现在的你的特权。”拉斐尔用手指刮去她嘴角的果粒，“这也是为什么夏叶选择靠武力跟你的另一个人格解决问题的原因。”
凛枫茫然地看着他。
“我听不太懂……”
拉斐尔倚在墙上，“以后会懂的。说起来他回诺亚方舟不会带你去，我本来打算跟他一起，但是既然阿翊要跟着，我就替他就在这里陪你吧。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算是营地的二把手哦。”
是呢…每天被一把手绑在柱子上玩人体艺术的二把手……凛枫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说出来。
“说起来，你也该说了吧。有关‘被通缉’，这件事。”
拉斐尔抄起双臂放在胸前，俨然一副一本正经的工作模式。他推了推无度数的镜片，为了遮挡他那看起来有点凶的眼神可谓是煞费苦心。凛枫抬起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简单来说，”她用食指挠挠脸颊，阳光洒在发隙间，形成七彩色的炫光，“就是…我杀人了。”
她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白色的天空之下，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水晶一样的光。说出的话却掺杂着满满的苦涩，可令拉斐尔意外的是，她虽然这么说了，却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就像…就像0604一模一样。
毫不放在心上的态度，没有悔改之意的口吻，都让拉斐尔激起一身冷汗。倒不是说他觉得这事有多么的匪夷所思，而是他真的很难想象像凛枫这样的小女孩会把武器对准人类。或者说，她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为什么呢？”
几乎是脱口而出，拉斐尔根本就没有想别的问题的打算。他低下头看着那个呆毛一颤一颤的小脑袋，小脑袋也抬起来，上仰着回望他。
“医生不觉得害怕吗。一个杀人犯就坐在你身旁噢。”
“为什么要害怕啊…按你那么说的话，我和叶子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话到嘴边拉斐尔又意识到这个比方打得有点过劲了，他抿了下嘴唇，又把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不，没什么。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经验，见得多所以不会害怕。”
凛枫思考了一阵子，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把玩着领结，半知半解地嘟囔着什么，随后又往拉斐尔面前凑了凑，“医生不想知道我杀了谁吗？”
“你愿意和我说吗？这种事你对叶子都没有说吧？”拉斐尔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之后会和他说的啦，或者医生代为转告也可以。”凛枫眯着眼睛冲他笑笑，她知道无论如何拉斐尔也不会去做那个告密的人，因为她无条件地相信他，而他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我呢，那还是第一次杀人，是杀死了前一个执行官——”
梅雨时节。
原来诺亚方舟也会有阴沉多雨的天气，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准备相应的衣服。这让凛枫想起了在上一个小镇执行任务的时候，潮湿到衬衫都能拧出水来。可她这一次没有准备多余的衣服，因为离那个执行官的家已经不远了。
她裹紧了外衣行走在密密麻麻的雨针中，地面上都是积水，时不时有汽车跑过，溅起的水花在石板路上留下深灰色的水渍，路上的行人抱怨声此起彼伏，还真是难以算得上悦耳。阿波罗终于得以休假了么，那位一到夏季就尽职尽责的神明。
凛枫拐进一条深巷里，它位于三区的边缘，尽头是方舟刚建成的居民实验楼，现在已经是一片荒芜，只有寥寥几家还亮着灯。其中一家就是她的监护人的居所，凛枫记不住他的名字，执行官的编号是2151，非常靠后的编号。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潮湿的楼梯里，一步一步地跨上台阶，每走一步就有一种脚踝上加了一道镣铐的感觉，寸步难行使她同时变得难以呼吸，她很害怕，怕那人喝了酒后会对自己加倍地施暴。
可她最近做得很好，任务没有失手的时候，该处理的机器人也处理了，自己也会去打工赚维修的钱，按理来说2151是没有理由打自己的，想到这里，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那个，”她在破败的墙面前站下，抬手敲了敲门扉，“我回来了，主人……”
门没锁，半掩着，风一吹就吱吱呀呀地自动打开了。凛枫还没来得及迈脚走进去，迎面而来的酒气和威胁就让她下意识地一躲，飞溅的绿色碎片划伤了她的脸，温热的血沿着面颊淌过。
“你还知道回来？！现在几点了？嗯？”
“跑到哪里去胡闹了？你是条狗么还需要绳牵着？”
带着酒的臭气发出咄咄逼人的声音来，凛枫在惊慌之中连退好几步，但还是被那只丑陋的手拽着衣领拖进了房间。他将凛枫推翻在地，将她逼至墙角，对着她拳打脚踢，凛枫都默默地忍耐下来。只是有件事她搞不懂，为什么世界联盟不在乎她呢？因为她只是个辅助系么？
没有姐姐大人的全能性……也没有哥哥的战斗能力……自己只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而已。
凛枫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切，都是因为你…害得我……害得我又退回那该死的D级了……”
2151打了个酒嗝，蹲在她面前抓起她的手，强迫她竖起左手的食指。接着递到嘴边，咧开一嘴参差不齐的黄色牙齿，让人看着就觉得恶心。凛枫的手被他油腻腻的手掌控制着，抽也抽不出来，他这一身蛮力净使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我说你啊……是不是以前和什么人有过约定啊……”
糟糕了，誓词是什么时候被他听到了吗。凛枫大惊失色地抬起头，2151脸上露出醉醺醺的笑意。
“那么我跟你也做个约定吧…你永远都是我的东西……”
“约定的烙印，就在左手上吧……”
……不……不行！
……不可以……！
……痛！钻心的痛！
红色的液体钻出皮肤争先恐后地溢出，洒满了2151的整张嘴巴，他莫非是将这小巧的手当成下酒菜了？这简直不可理喻。然而他还是越咬越狠，越咬越紧，最后牙齿使得骨头也发出了哀鸣。
凛枫拼命地挣扎着，无助地抽泣着，在慌乱中，她从抽屉里摸到一把剪刀。那人还沉浸在铁锈一般的气味里，凛枫看了看手里的剪刀，狠下心来。猝然抬高右手，又猛然挥下。
既然你那么喜欢留下印记的话——！
那就刻骨铭心地记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