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apter 10
1
我帮她勉强穿好了衣服，抱上轮椅。来到了客厅。
“生日快乐，雪依。”
听到我的话，她似乎没有感到安心，而是期待地看着我：“有礼物……吗？”
“……礼物吗？”我顿时有些窘迫。
说实在的，没来得及考虑。不过——还好我急中生智：“等等……礼物嘛……”
我现在可不能让她失望啊。我蹲下身子从脚边捧起了那只麻雀，合在手里。
“你把眼睛闭上吧。”我说。
她听话地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期待而兴奋地抖动着。
“不许偷看哦？”我哄小孩子一般叮嘱道。
我拉过她的手，把麻雀轻轻放在了她的手掌中。一开始她还很害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手掌缩了几下，但最后，她还是勇敢地接下了。
“好了，睁开吧。”
她的眸子不安地颤抖了一下，睁开了。脸上的不安一下子化作了惊喜。
“小鸟！……好可爱哦！”
“喜欢吗？”
她不假思索地点着头。
看来这颗善良的心是与生俱来的。
“小鸟……很喜欢。谢谢你。”她笑容可掬，天真浪漫。
“是嘛。”我又算是完成了她的一个心愿。
看着她无瑕的笑脸，我感到一丝欣慰。同时，我又为之前几次生日的失约而后悔。
但是也没有挽回的办法了。剩下来几天，我就努力做到最好吧。
“它叫做小翼。‘翼’是‘羽翼’的‘翼’。”我提醒道。
“小翼？”她偏了偏头。“什么意思呢？”
“‘翼’就是‘翅膀’的意思。”我若有所思地解释着。“这是因为，她的主人希望它可以成为载着心愿和希望远飞的翅膀——”
尽管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她还是很欢喜地重复了几遍，把麻雀举得高高的。：“小翼……呵……小翼！”
“好了，来吃饭吧。”我把她推到了餐桌旁。
“那个……”她望着我，顿了顿。
“怎么了？”
我依旧带着笑脸相迎，却没有意识到，这里就要迎来我的第一次挑战了。
“……”她红着脸没开口。
“怎么了，小雪哪里不舒服吗？”
过了一会儿，她扭扭捏捏地说：“……尿尿……”
“……啊？”我一时没听清。
她也像是卯足了劲儿一样，再次说道:“小雪——要尿尿！”
我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
“……你自己一个人不行吗？”
“脚动不了……大哥哥，你帮我吧。”她央求地看着我，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
“……这个……小雪啊，这个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哥哥是男生，而你是女生……不能一起上厕所的啊。”
“小雪……要尿裤子了……”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吓了一跳：“别！别别别！等等，我马上想办法！”
“小孩子”就是任性啊。但也没有错。
“……雪依，你等一下！忍住啊！”
我想了想或许可以找邻居帮帮忙吧。于是我再三叮嘱后冲出了房门。几率渺茫啊。
我就近地敲开了对面的那家门，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但是里面却挂着门闩。一个中妇女模样的人警惕地在门里打探我。
“……你谁啊？”
“你好！请问您现在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指着家门口，说：“我这边出了点事，能麻烦您帮忙……”
但是我话都没说完，对方就皱着眉头的质问：“……对面？！你说对面？！”
随后对方“碰”地关上了门，留下了系着扎眼红绳子的门把手在我眼前。
“离我家远一点！别把晦气传过来啊！”
里面传来了对方最后一句警告。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捏了捏拳头。一抬头看见了整栋楼……每家每户——
都系着冷冰冰的红绳子……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叹了口气，心里面觉得寒冷：“……人世真是……”
就在这时，我回头看见了居民楼的大门口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快的记忆在我脑海回想起来。
“哟，是你啊。”红头发有些吃惊，语气却没有那天骄横和无理了。
“你怎么又在这里啊。”她问。
“没什么。过来照顾一下她而已。”
“你不会天天都为了她来这里的吧？”她一脸不解的样子。
“是。”我毫不掩饰地说，然后笑了笑。
似乎我的表情反而让她哑口无言。她转身就往楼上走。
过了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又传来回来。我抬头，看见红头发脸上露出了苦笑。
“那天我说的话确实过分了些。”她有些难为情地说。
“……‘了些’？”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主要是那天……发生了很多不顺心的事。而且——”她指着门口的红绳子：“……你看看，这里的居民都对她家的人……有点偏见。毕竟——那种怪病，大家都觉得太邪门了，而且后来，她父母还——”
“……”我打断了她，叹了口气：“……别说了。”
“……”她也沉默了。
红头发沉下了声，她竟然带着一份歉意。她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一些钱：“我今天就是来道歉的。这里，是之前她让我帮忙时给我的钱，剩了这么多——”
确实，她的日记里面有提到过这件事情。
“哟，居然还能还回来啊……”我又冷嘲热讽了起来。
“老娘可不会为了钱而抛弃尊严啊。”她一副生气的模样，把钱拍在我手里。
“不过——你不过是个送报纸的吧？为什么要这么照顾她啊？”她问。
“是为了，”我郑重地回答：“实现我的人生价值。”
“……人生价值吗？”她露出了一点吃惊。
说不定她心里正在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吧，居然会把这种话说的理直气壮。
“好吧。有缘再见了。”
她耸了耸肩，随后转身。
而我，在她要走时，想起了那些许的可能了，于是我叫住了她。“……李女士！”
“您……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2
我满心欢喜地跑了回去。
“小雪！我回来了！”
奇怪的是，我看到她正沮丧地低着头。看到我后也一言不发。心头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完蛋了。“我皱着眉头，敲着自己的额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女士也看出来了，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她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是的。”我叹了一口。
“李女士——我现在把我自己能说的告诉你。信不信就看您了。”
……也许，在我说完之前，她就会被吓跑吧——毕竟她也在门口挂了红绳子。
之后，我把自己可以解释的东西通通告诉了她。包括……她的病历。
大概在十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怎么会这样……”
出乎我意料的，她竟然发出了如此悲怆的声音。
“……太……太可怜了啊。”
她的眼眶湿润了，有些神情恍惚地走到了雪依身边，难过地抚摸着雪依。
“真是可怜的孩子……”
我总算也明白了。与那天失去理智的她不同。即使一时忘了同情，也还是有一个柔弱的心。
“……阿姨，你是谁？”
雪依有点不自然地躲开了对方的手，害羞地望着李女士。
“小雪，阿姨，也是来陪你过生日的哦。”
李女士用母亲般的温柔口气说，就好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女儿。
看着这一幕，我开心地快要流泪——
终于，在她六岁生日这天，有了更多的人陪她过生日。
“今天的生日……好随便……”
雪依这么不满地说嘟囔着。
而李女士已经帮她洗过澡，换好了睡衣。
“是啊，因为小雪的腿动不了了嘛。”李女士捏了捏她枕头边的脸蛋：“下次，我们再过一个更有意思，更美好的生日吧。“
她嘟了嘟嘴，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腿还是动不了……”
“明天就会好起来了。然后，我们大家再一起出去玩吧。”我说。
“好。”雪依点了点头：“小翼……好好地玩。”
“没问题，小雪就期待明天吧。”我起身，替她盖好了被子。
“好了，乖乖睡吧。”
我和李女士走到了门口，刚要关灯，雪依却又开口了：“大哥哥——”
“小雪……想听故事。”
她的要求让我愣了一会儿。
“可以吗？”她像是小孩子一样央求我。
因此，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好，没问题。”
我走到了她的书桌上，拿起来一本书——书名似乎叫《子虚乌有集》——
我随意地翻开了一页。
“……七秒钟的记忆？”我念了念那句话。我的记忆一下子来到了她失忆的第一天——那天……她讲的就是这个故事吧？
光是听到我念了个标题，她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开始了吗？”
我只能朝着她微笑了一下：“……嗯。开始了……”
4
“……鱼的记忆只有7秒，7秒之后它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一切又都变成新的。所以在那小小的鱼缸里它永远不觉得无聊，因为7秒一过，每一个游过的地方都会变成新的世界……”
“好……有趣。”她忍不住惊叹：“随时都穿着新衣服……好幸福啊。”
而我则平静地说：“不，鱼与从来没有幸福过。它来不及留下自己的足迹就会忘记一切。是很可怜的。”
“是吗？”她疑惑地扎着眉头：“可是……好吧。大哥哥，你继续讲。”
她重新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睡在枕头里，向我间隔着眨着眼睛。
“好……曾经有一条鱼，它似乎是在长久的挣扎后才来到了海洋。可是，它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来的。也记不得家乡的模样……”
“……时间一过后什么都忘记了，曾经遇到的人，曾经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
“……可我不是普通的鱼，所以我无法忘记我爱的人，无法忘记牵挂的苦，无法忘记相思的痛鱼看不到相爱的人流泪，却可以感觉对方的心痛……”
……
“最后，鱼儿还是忘记了虾，忘了虾为她做的一切。”
“……都说，鱼儿是不会哭的。只有自己知道，那咸咸的海水。都是她的泪水……”
故事完结，她却早已睡去。我却忍不住读完了。
这个故事，讲的究竟是谁呢？
我看着熟睡的她——这个精巧的，无聊的上帝因为无聊而捏造的玩偶会痛吗？
那曾经的孤独，可会进入她的梦中？
她的梦，又是怎么样被忘记的呢？
我退出了房间。关上门，先前对话时的轻松语气一扫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哀伤。
为什么她这一睡下去又会把一切都忘记呢？我不懂。
“睡了吗？”
李女士见我从房门出来后问。
“……睡了。”
我此刻心情如此复杂，连语气也混乱起来。
“……今天真是谢谢您，如果没有您，我真的会不知所措。”
“你真的很努力啊。”她说：“说实话，我其实很不忍心让这孩子死去，特别是在想通很多事情之后……”
“……什么邪门儿……什么丧门星……太迷信了。”
“……您现在能想通也很不简单啊。”我苦笑。
她难得没有等我一眼：“如果真的……她只有你所说的五天的寿命了……我希望……”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希望，这五天我可以留下来陪她。”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是没意见——雪依她一定也会很愿意——但是，您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至少现在没有……在我们吵架的前几天，我离婚了。”
我还真是善于问别人难堪的问题啊：“……对不起。”
“没关系。”她轻笑了一下，然后怜爱地抚摸着雪依房间的门框。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和我女儿差不多一样啊。”
她又沉默了一会：“说真的，她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一个人可以支持那么久，努力了那么多，遭受了那么多。”
“……现在她一定很累了，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我希望也能帮她完成最后的梦。毕竟，连一个结果也没有，也太可怜了不是吗。”
“……谢谢您。”我突唐地道谢，不知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雪依。
“好了。就当我行善积德吧。”
说了这些话，她解脱一样笑了笑。
“我先回去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心理准备？”我歪了歪头。
“——接下来这几天会很累。”她露出母亲一般的笑容。
我把她送出了门。
看来，这个世界上好人并不少。只是缺少沟通。
假若每个人之间都可以像这样甩下心里的不满。平静地谈一谈，放下内心的防备，世界上所有的纠纷都该能有个更好的结果吧；如果人人都可以多一份理解和友善，世界上就没有歧视和对峙了吧？
我如此想。
6
如果人生只有七天，我会怎么样？
恐怕早就有人提出或者幻想过这样的问题了吧。
而我，却正在切身地目睹着相似的事情发生。
以时光倒流的方式，见证一个少女的成长。
人生竟是如此多变啊。转瞬便会使性格有如此大的反差，人的意志和性格真如江水般在不断的前进中变化着。尤其是在小时候，每一天都是完全不同的她。
究竟谁说出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如果算上小翼，应该是四个人。
早上，我们会送来一个蛋糕，上面插着蜡烛。
只是每天都会相应的少了一根。
而我，每天都会重复着那些老掉牙的谎言——
“爸爸妈妈出去工作了。”
“你的腿明天就会好。”
而她，每天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
她说的话也越来越少。直到第四天和第五天，她已经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只会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闹，就像是婴儿一般，吃饭也是必须让人来喂的。
而李女士是成为了一个很合格的母亲，细心地照料她
这时我则显得无能为力，只能耍着白痴哄她开心。
明明是和哄小孩子一样的方法，却能让她欢笑。而看到她的笑，我很有成就感。
不过，第四天的夜里，明明一整天都没有开过口的雪依，在她临睡时，嘴边轻轻蹦出了两个音符。
尽管很微弱，但我也听清了。
“……ba……ba。”
她说出了会错意的话，让我感到难为情，也让我顿时有一种晕眩般的感觉。看着正在喂食的李女士，和雪依的背影，我想——
是否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家人”呢？
就这样思索着，第五天也终于迎来了夜幕。
——
“第五天也结束了呢。”
李女士一边抚摸着熟睡中的“婴儿”的头，一边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不管她白天如何地需要照顾，一旦进入了午夜的怀抱，雪依的双眼就不会再次睁开。
“是啊……”我深吸了一口气，掩饰自己的不安。
强烈的不安——
明天她会怎么样呢？
“明天她会怎么样呢？”李女士重复了我内心的想法。
“……不知道。”
接着，我说着最可能的想法：“或许……再也醒不来了呢？”
“……是嘛……”李女士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对于她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房间恢复了沉默，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在弥漫着。
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了一支烟，在我示意无所谓之后，她点燃了。
吐出一口烟圈后，她说：“……这恐怕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明天就走了。家具什么的，之前就已经处理好了。”
“其实我这次回来都只是打算道个歉罢了——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她抱怨一般地咂了咂嘴，但是我注意到，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不过，她也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果不其然，她赞扬了雪依。
我肯定到：“是啊，而且那么勇敢和坚强。”
随后，我朝她鞠了一躬。
“这几天……真是谢谢您了。如果雪依还记得的话，想必她会对您说声谢谢的。”
李女士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把我身体推正：“干嘛呢！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接着，她又抽了一口烟：“不过啊——说实话，你一点都不会照顾人。”
“我明白，”我也回敬了笑意：“我这辈子估计都没几次这样的经历了吧。”
不过，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但是，你是个合格的‘人’。”她说。
“……是嘛？”
“我很欣赏你啊，小子。”她站起来：“你明白自己的信念是什么，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是什么。而且没有放弃，这很难得。”
“您也是个好人。只是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旧账咱们就不算了，总得来说人不错。”我开玩笑地说，尽量让气氛不那么沉重。
“……看来你还是对我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啊？”李女士厌恶地看着我：“你这种婆婆妈妈的男生很招人厌哦？”
“但是，这样挺好。感情的奴隶总比金钱的走狗强得多。”我补充道。
我这先抑后扬的说法似乎让她有些难以适应，她掩饰尴尬一般又抽了一口烟。
“……也许吧。”
烟头烧尽了，她走到了房间门口，伫立了一会儿。
“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到时候……”
她把背影留给我，声音在哽咽，肩膀也止不住颤抖着。
“就不要告诉我后来她又怎么样了——我不想知道……”
然后，她连一句再见也没留下便走了。
甚至没有留下脚步声。影子也在寂寞和黑暗中被吞噬了。
夜很深，很沉。宴席也该散了。
这个寂静的夜晚，就算是那么深，那么沉。
但不管多么黑暗，也是注定是要迎来一个崭新的黎明。
而这个少女轮回的命运终于要迎来终结和审判了。
终于要迎来漫长黑夜之后的光华了。
那个时候，阳光所照射着的大地，是在灼烧着？
流淌着？
还是在鲜花之中？
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我努力了。
我真正地努力了。不管结局如何，我勇敢面对。因为，我完成了她的心愿，同时明白了自己的价值，生命的意义。
帮助别人，帮助她——这是我的信念。
我沉默了许久，吟诵似的开了口：“李女士，再见……”
还有，再见。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