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印象的时候开始。
我的家庭就一直处在争吵之中。
母亲总是流着泪，对着父亲怒吼。
爸爸总是轻浮地玩世不恭，他从不对母亲发脾气，一直很温柔地对待她，无论她怎么歇斯底里。
可是，他没有多少个夜晚呆在家里。
无数次，看到他被不同的女人送回来。
无数次，出去帮忙母亲买东西，看到他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
“爸，爸......”小小的自己向他跑去，想要抱住他。
“啊呀，这是哪来的小孩子？”他身边的女人厌恶地看着我，浓烈的香水气息令我想呕。
“......不知道。”父亲冷眼看着我，最终答道。
然后挽着那个女人的手，从我身旁径直走过。
“爸爸？”我转身想要追上他，他却直接坐进了豪华的车，绝尘而去。
“妈妈......刚才我在外面......”我将买来的东西放到桌上。
“我看到爸爸——”
“哈？！”母亲用无比凶恶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一惊。
“没，没什么。”立刻噤声，跑回房间，窝回床上。委屈的眼泪在眼窝里转啊转，紧紧咬着嘴唇，低声呜咽。
小小的我，并不懂，为什么父母都不喜欢自己。
但是父亲那天晚上就带着好吃的饼干给我，然后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以后在外面不要叫我爸爸啊，不要跟我讲话。听话的话，以后爸爸经常给你带这些点心。”
疯狂往嘴里塞食物的我半知半解地点头。
在这之后，每次出门遇到父亲都只会默默地看着他，记着他的话，在外面不要叫他，不能找他讲话。
虽然那句“爸爸”真的好想说出口。
他真的，好久没有拥抱我了。
“阿嚏！”
半夜，我被冻醒，薄薄的被子抵御不住寒冷，我起身下床走出房间。
“爸爸......妈妈......”我寻找着他们，然而不知何时，母亲也不常在家里了，黑暗的家只有自己。
“唔！”内心害怕得不行，哭过，可是哭他们也不会回到你身边。只能从衣柜里找出衣服把自己紧紧包起，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饿的时候，运气好，母亲在家会买一些外卖算上我的一份，爸爸偶尔会给我一些看过去很高级的点心盒，而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只能自己去厨房找些饼干啃着。
但是这样根本不够正在努力成长的孩子，我经常属于饥饿之中。
我没有上幼儿园，但所幸家里有台电视，我的生活就是呆在家里看各种电视节目。
其中最喜欢里面的动物世界，特别是放海洋生物的时候。
那些鱼儿，好自由啊，那么大片蔚蓝的海都是他们的。
好像在飞一样。
有一日，听到外面有孩子嬉闹的声音。
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拉开了门的一角，还担心会不会有坏人把自己抓走。
因为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能随便开门，会有坏人把你抓走的哦。”
但是那个人是谁，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只是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有几个孩子在外面的公园里玩耍。
那是第一次看到的世界，那些人在阳光下，我在阴影里，他们的世界那么宽阔，有好多有趣的东西，我这里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如此狭窄。
他们笑得好开心。
手放开了门，脚步不自觉地往前，向他们走去。
“喂？你是谁啊？”领头的男孩子注意到了我，向我问道。
“啊......啊......”好久没有和同岁的孩子讲话，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无法开口。
“你不会是哑巴吧？”男孩大笑着对我说。
我感觉这个笑，充满了恶意。
“不是......”我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想......”我指着他们正在玩的足球。
“你跟我们一起玩？”另一个男孩听懂了，“你会吗？我们可不跟不会玩的人一起玩。”
“我......”我上前一步。
“等下！”个子最高，一直没说话的男孩喊道，“你看他，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又这么瘦弱，一点不像一个男生，我才不要和他一起玩！”他说着向我踢起泥土。
“啊！”我叫着躲闪，眼神害怕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这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兴趣，他们开始以捉弄我为乐，甚至向我扔石头。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又傻又蠢。
只能哭着蹲下抱着自己，仍由泥土砸在自己的身上，满身污泥。
终于他们玩累了，走开了，我的腿也蹲麻了，天也要黑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往回家走。
我从后门走进家，前门正好走进一个人，是父亲。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爸爸皱着眉看我，我以为他生气了，畏缩地往后退一步。
“不会我很久没回家他把我忘了吧？小孩子的记忆真的只有几个星期啊？”他不知道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去厕所拿了一条毛巾，蹲下身，轻柔地擦着我的脸。
“我是爸爸哦，还认得吗？”
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之前的委屈一下子出来。
“呜啊——”我大哭起来，向他伸手。
“喂喂，我这身西装可是——”他正想躲，我又紧接着哭道。
“呜——爸爸——”眼泪掉个不停。
他顿了一下，最终放弃地叹气，将我抱入怀中。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的抚摸，我的内心似乎被什么填充了，好温暖。
我好喜欢爸爸啊，他好温柔，比总是凶我的妈妈好。
我的内心甚至恶毒地想着。
我只要爸爸就好了，妈妈不需要也没有关系。
我这么想着，母亲如此时机凑巧地出现，她看着我们父子相拥的一幕，愣住了。
过了许久，她的眼圈逐渐红起。
“我，我去做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她的声音变成我从未听得到的温柔。
“不用了。”父亲最后揉了揉已经停止哭泣的我的脑袋。“我已经跟别人约了，今晚上不会来了。”
他说着起身，从母亲身旁走过。
我看着母亲的眼神从充满希冀逐渐变成绝望。
“林子钟！你给我站住！”母亲冲上去拉住父亲的衣领。
“我已经受够你了！混账，渣男，我当初为什么瞎了眼跟你在一起？！”女子歇斯底里地吼叫。
“我要离开这个家！”她给谁打了电话。“我答应你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她边说边哭。
“那林楠怎么办？”父亲似乎对她外面有人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他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件事上。
“我怎么知道！你的种！你的错！你来养！”女人的尖叫如此刺耳。
我完全愣在原地，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呆呆地看着母亲收拾着各种东西。
直到一辆车停在了我们家门口，母亲头也不回地提着行李朝大门走去。
“妈妈？妈妈！”我猛然醒悟，追了上去。
可母亲不看我一眼。
“妈妈！妈妈！妈妈！”
别走，别走，对不起，对不起。
我会更乖的，我会好好听话的，电视机里说不听话的小孩是要被扔掉的，所以我会一直很努力做个好孩子。
所以求你了，别走，别走。
脚被什么勾到，小小的我摔倒在水泥地上，痛得眼泪立刻就出来了。
“呜——妈妈！”
可是母亲，没有停下脚步，仿佛她的身后，没有任何的人。
这一定是对我的惩罚吧，我刚才那个恶毒的，不需要妈妈的想法，她肯定是知道了，所以她讨厌我了，不要我了。
神肯定也听到了，认为我不是一个乖孩子，所以他把妈妈从我身边夺走了。
那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我只剩下爸爸了。
还好还有爸爸。
其实生活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
不，或许有，爸爸开始增多的回家的次数，家里的抽屉放着可以给我自己去买吃食的钱，偶尔出现的新衣服。
他好像也试着在做一个爸爸。
但是他对于照顾小孩子的印象仅有，开电视给他看，给他东西吃。
“林楠。”一日他叫我，“这个你喜欢吗？”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机器人。
“！”我立刻双眼放光，他笑着把机器人放到我手里。
我兴奋地玩弄着，他坐在餐桌旁，喝着酒看我，看着看着忍不住露出笑容。
我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向他跑去，拉着他的衣角。
“爸爸——谢谢你——”我萌萌地说。
“......”他似乎呆住了，愣愣地看了我许久，最终想要掩饰什么的开口。
“你为什么都不出去玩？旁边不就有一个公园吗？”
我立刻低下了头，“我出去......其他的孩子都欺负我......”
“哈哈哈！”父亲发出了嘲笑，我仿佛受到欺骗地看着他。
“受欺负就打回去啊！你爸爸我小时候可是附近公园的孩子王，你怎么能这么怂呢。”他重回年轻时候的激情，“来，我带你出去打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教训，以后你就可以随便欺负他们了！”他的话一点都不像大人。
可是说的我莫名热血。
“走！”他拉起我的手，我的内心无比激动，我们迈出家门。
“林子钟，那个孩子是？”
美梦突然碎了。
门口停着一辆豪车，一位打扮很富贵的女人皱着眉询问道。
父亲难得的噎住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也一瞬间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爸爸？”我的话给了他最后的一击。
“哼！”女人冷笑。
“我知道你跟很多人玩，但是你还算挺有魅力的，才有跟继续玩玩的打算，但竟然有孩子——”
“你竟然属于那种解决不了这样后事的男人。有第一个孩子，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太麻烦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女子没有一丝留恋地驾车而去。
父亲看着那辆车飞驰而去，手松开了我的手。
“爸爸？”我尝试再次去牵。
“别碰我。”父亲的声音好冷，他甩开我的手，“回家去。”他的眼神也好冷。
我害怕地看着他，转身跑回了家。
从那之后，他回家的次数又减少了，抽屉里的钱似乎再也没有添过了，偶尔见到他竟然是难得的颓废。
他好像当时事事不顺。
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不停地找他麻烦，唯一赚钱的路子被断了。
他应该遭到的报应。
人啊，当生活得无忧，就会想要养小动物来玩玩。
他当时就是这样的想法，其实他的内心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父亲的那个位置，他只是给那个小小的生命喂一些吃的，给一些玩意，那个小小的生命就会向他摆尾巴，如此听话，让他虚荣心如此满足。
可是一旦自己的生活受阻，那个生命变成了障碍，变成了累赘。
他就烦了。
想要丢弃了。
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而痛苦？
就这么轻易，无所谓地放弃了。
内心唯有的一点点不舍，那些许的回忆，跟女人的爱慕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那日。
“林楠。”他坐到我的床边，我还在沉睡。
“爸爸想要新的生活了。”
我醒了过来，但身体还未能动弹，而且沉重。
身体莫名的热，难受，想要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以后会有好心人照顾你的。”林子钟决定离开两天后给警察局打匿名电话，这样林楠就会被送到孤儿院了，这是他心里唯一剩下的良心。
他说完，提起行李向门口走去。
不要——
眼前的一幕，与母亲离开那时如此相似，我的内心恐慌无比。
爸爸，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要变成一个人，我不想要一个人。
可是发烧让我的身体无法动弹，我看着那个大大的身影，那个曾经牵起我的手，那个曾经对我温柔地笑，说“我是你爸爸”的那个人拉开了门。
门外一片雪白，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白茫之中。
骗子。
我眼泪流了下来。
仿佛心如死灰。
明明是你自己说，你是我的爸爸。
大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