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戴乙
真是一个无聊的世界。
戴乙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成群的鸟儿轻快地嬉戏着，司空见惯的景色不曾改变，仅有云朵永远地在变幻不停。
用着一双仿佛快要酣睡过去般半眯着的眼眸，戴乙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食指与拇指轻柔地摩挲笔尖，任由笔墨将指纹涂得黑漆一片。接着，用抹布将手指抹拭干净，再继续摩挲……重复重复再重复。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无趣的了。
自己究竟学着他们沉默了多久、遵循了多久，又反复了多久？
“是啊，天明戴乙女自古沉默不语。”
不这样做的话，天狗将不再是天狗，长寿也只会成为肩上赘石。
所以，天狗族才具有了各种各样的规则，和繁杂得要命的传统文化。
遵循着前人规定好的礼仪、规矩，日复一日，亦复如是。
仿佛，天狗族只有持续地恪守这般繁重的思想枷锁，才能忘却掉自身那多余得快要泛滥的寿命。
天明戴乙女，并非出生于森林外面的世界。自她懂事起，她就没见过原鞍马山的模样和自己的亲生父母。
因此，身为孤儿的她，骨子里并没有继承天狗族的拘谨。在森海长大的戴乙，也不曾承认过天狗传统文化有其必要性。
但这不是她个人能够决定的事。
喀拉。
清脆的断裂声，使戴乙渐远的思绪中断，视线微微一低，便知道声音发出的原因——笔尖被手指磨断了。
……诸事不顺，去喝一杯吧。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边伸展僵硬的身体，边发出了哀叹声。
❀-❀-❀
习习冷风迎面吹来。春天残存着寒冬的气息，随着微风席卷森林的各处。
戴乙来到她常造访的铺子，撩开挂于门框上的布档。瞩目于温热的食物，寒冷不觉间被驱逐，温暖的氛围让她心底也不禁暖热起来。
此处只是个不知名的烧烤店，也是她少数几个能够抛开郁闷的地方之一。
“哦！这不是杂货店的老板娘吗？今天怎么过来了，店不管了？”
“嘛哈哈……生意冷淡得不待在店内也没关系，上点烤鱼和酒吧。”
“哟哦！马上到！”
片刻，戴乙提起酒瓶，倒了一杯，但她却久久不将酒水倒入口中。
戴乙仅仅托着腮，慵懒地盯着酒，并缓慢地摇晃着杯子。
“老板，跟她同样的一份。”
“收到哩！”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声音，同时烧烤店的布裆也被人拨开。
这种时刻，应该是其他的顾客吧。
然而，原本正如此忖量的戴乙，眼角瞥见刚坐到她身旁的人时，她差点把酒给洒出来。
“爸……族长！？”
戴乙忍不住呼叫出来，来者却带着温和的微笑，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戴乙儿，别来无恙？”
说话者，正是天狗族的族长、族内最年长的天狗——大天狗歌摩。
他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稚嫩外貌，浑身卻散发着沉稳可靠的气质。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天狗族的族长，保护着族人吧。
“……嘛，一如既往，生意冷淡喽。”随意地敷衍了几句，紧接着她一口气把酒灌下肚，“一族之长，何故造访此地呐？”
“天寒地冷，尚有美食美酒。”
“啊？”
“仅是为了借酒消愁罢了。”
“……我说，我们能不能用正常点的调子对话啊？”说着，戴乙又喝了一杯，此时酒劲使得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对话方式。”
闻言，歌摩手抵着嘴硬是忍住了即将噗哧一声而出的笑意，这个举动引起了戴乙的不满。
“啧……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想起一个人……不对，是挚友，他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歌摩莞尔的同时，思绪貌似飘逸到相当久远的地方。
啊啊，感觉浑身不舒畅。
戴乙紧蹙着眉间，烧烤店的老板正好把烤鱼送了上来，香喷喷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提起竹签，在鱼背上轻咬了一口。
“戴乙儿，我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不过你好像有些心事。”
歌摩说的是戴乙最近经营杂货店内的事宜。
“……怎么？我只是不卖大将棋和花绳，转卖别的商品而已哦，劝告或是说教什么的就免了。”
戴乙早已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
所以她决定做出了改变——撤掉店内两样在天狗当成日常娱乐的商品，也就是大将棋和花绳。
于是乎，杂货店的生意可想而知，马上就一落千丈。冷淡的程度可说是，纵使她丢下店面不管，也不会有人造访。
这便是试图改变的结果和过程之一，戴乙一直如此认为，也坚持如此认为。
“我没有说教的意思。”
“哦豁。”
“不信任的口气呢。”歌摩苦笑道，“我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长辈，只是作为族长，我必须承担得更多吧了。”
比如上个冬天发生的鬼火动乱；亦或是更早前，外来者误入森林增加的异变……都在这座森海闹得沸沸腾腾。歌摩为了安定躁动不安的族人，甚至亲自联合了许多外族帮忙处理。
其中，戴乙听到某些传闻，说是这两起事件的背后，其实都是由一名神秘的妖怪将其解决的。
“那么有责任的族长大人啊——”她把音调拉长，慵懒地趴在桌上调侃道，“抛下天狗族重大的事务，陪我这个问题人儿喝闷酒真的好吗？”
“原本就是为了陪戴乙儿才过来的，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歌摩也缓缓地喝了一杯，比起戴乙豪迈的喝法，他的动作缓慢而优美。
——“毕竟我呀，一直在看着你长大。”
歌摩细声补充的话语，戴乙听得很清楚，正因为如此她才沉默不言。
有这么一个叛逆的养女，身为养父的歌摩，心底应该感到难过和失望吧。
自己可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她还是会犹豫不决，甚至有时候还感到害怕——害怕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我究竟在干什么啊。
她已经不止一次如此质疑自己。
“人类有句话说，规则是拿来打破的。”歌摩侃侃道，“可是，天狗族的传统与规则，被前人代代相传保留至今，是因为这些繁琐的事物有着它存在的意义和必要。”
纵使戴乙低垂着眼帘，默默地看着酒杯内的清莲，歌摩也没有停止他的话语。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需对如同他亲生女儿般的戴乙述说。
“但，这是那方面的事。戴乙儿，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让现在的你听到，不管发生什么事……”
这时候歌摩忽然停顿了一下，转头望向戴乙的脸庞，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在哪里，不是作为长辈，而是作为一名父亲，我都会给予戴乙儿百分百的支持。”
闻言，戴乙手中的酒杯一颤，酒也进而迸溅。
咚。
“……我喝醉了。”
戴乙突然放下了酒杯，并站立起来。
红丹丹的脸颊，也分不清究竟是酒的劲头，亦或是被情绪影响所致。
正当她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歌摩的声音。
“如果遇到了困难的话，就沿着森林的南路飞去。在猫人族附近的湖泊，有一间隐秘的小木屋……‘他’会帮你的。”
他不知道戴乙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见戴乙女张开漂亮的羽翼，眨眼间便飞腾到漫漫夜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