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简羽高三下学期第第二个月，广寒省高中联赛的最后一场比赛。
身穿六号球衣的简羽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安静的看着球队落后，丝毫没有心急的意思。碧源高中如今两球落后，对手又是有不少职业青年军混杂的体育附中院校，所以哪怕只是省级联赛的三四名决赛，因为球场上坐了不少领导，对手也在咬紧牙关的疯狂猛攻，半场下来，球队的后防线千沧百孔，要不是运气好早就没有任何悬念。
可简羽能做什么，他只是一名替补。碧源高中并非传统的足球名校而是一所正儿八经的升学重点高中，能够打入省级联赛四强已经是足够回去在教学楼打横幅的程度，由年轻教练闵大宏带领着的这群学生，击败了各种体育特长生组成的半职业高中球队，杀入四强，已经是当人大跌眼界，想必今天就算只收获殿军，也能放怀大笑。
大笑之后，高考迫近，各自纷飞向天涯，大学是否还能踢球，谁又能说得清楚。
“简羽，准备热身，下半场你上。”
闵大宏双手抱在胸前，心如激雷却面如平湖，头也不回的抬手指向了替补席。
这么重要的换人，却并没有在替补席上激起任何的浪花，果然哪怕强如闵大宏教练也选择了战略性放弃，让极少有机会上场的球员在垃圾时间感受一下大赛气氛，也算是圆了高中最后的一丝念想。
“是。”
简羽一愣，在脱下外套露出了深黑色的客场球衣，此时裁判急促鸣哨结束了上半场的比赛，主力队员有些消沉的跟着主教练进入了更衣室里。
快跑，剁腿，拉伸肌肉，简羽熟悉的做着自己三年来习惯的流程，他并不明白为何教练会在最后一场比赛中让自己上场。
只能打半场比赛的心肺不足，短跑冲刺全队倒数，基本球感颠球也不太行，射门更是软绵无力，身体对抗总是吃下风，这些弱点不要说自己，所有的队友都十分清楚，甚至很多人质疑只有二十三人的大名单里为何要带上简羽这么一号人物。
但闵大宏却一意孤行，好在他有成绩说话，在球队里头声望极高，所以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简羽环顾一圈，偌大的体育场内稀稀拉拉的坐了两三千观众，这十几年来国家大力发展足球各级比赛，哪怕是高中联赛这种程度也有一定的吸引力，算是足球文化稍有起色，这也得益于教育局把足球课程列入到高中必备课程和高考加分项目。
观众是不多，到是热情，高校的口号喊得贼想，特别是两旁的高中女生啦啦队观众们，青春洋溢，热情澎湃，雪白的大腿让人看得心神摇曳。
“喂，你看，那是谁……”
替补席上，有球员眼尖，指着主席台附近的贵宾席瞅道。
“那是深兰FC的青训教练吧，还有AC广斧的梯队教练，剩下几个都是比较常见的大学和职业联赛的球探。”
“真好啊，如果能够看上我。”
“少做梦了你，深兰FC虽然只是华夏超级联赛的下游球队，AC广斧也是甲级联赛的常客，但那时职业，门槛和我们这种高中球员根本就是天上地下，首先我们就连这些体育附中的杂牌田径队都踢不过，更别说别球探看上了。”
简羽听着几名师弟的窃窃私语，却也不以为然只是他想起了闵大宏前几天在最后集训时单独把自己拉出来问的那一句话……
“小子，想踢职业足球么。”
简羽没有回答，小小的高中生替补想着要踢职业足球可怎么能行，如同白日做梦一般不是么。更何况，足球这运动，当真对他并没有那么高的吸引力。职业是什么，那是拿来吃饭的技能，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以后一辈子都得仰仗着它来，而简羽，并没有这种觉悟。
下半场球赛开始，简羽站在球场中央，出人意料替换下的居然是球队十号也就是自己的好友侯申，这家伙下场时诡异一笑，居然当众将队长绣标亲自给简羽手臂戴上。
简羽苦笑，他打的位置正式组织型中场，实际上他也如同万金油一般能胜任出了门将中后卫之外任何的位置，初中时也春风得意马蹄疾过，但随着身型体能的差距越来越大，身高只有一米七三的简羽很快就被放到了替补席上。
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真正让他无法和球队一起比赛的重要原因，还是在于他的传球。
“阿胜，敏哥，你们两个边锋尽量两边拉扯开来，利用场地的宽度，球我会传到位的。”
戴上队长绣标的简羽接到队友传球，脚踩皮球仿佛真的成了球队领袖一般指点江山，他从中场推进，小心翼翼的带着皮球，努力的拖慢比赛节奏。
有人上抢，他就轻推脚弓给后方做二过一的简单配合，然后头也不抬，却忽然发力抡起了大腿！
“又来了……”
替补席上，闵大宏能清晰的听见替补席上的低年级学生们叹气道。
只见皮球从队友处近距离回传给简羽的一瞬，简同学大腿张弓搭箭直接内脚背戳中球面，一角长传急速朝着右前方底线飞去。
右边锋阿胜已经尽力狂奔，但是却仍然慢了半拍让皮球从脚边溜走，无奈摇头叹气，似乎对这样的传球十分不满。
“再来。”
简羽并不气馁，他微微一笑转身回放，反正只有半场比赛不惜体力奔跑也没有问题，他在中场跟着两名后腰贴身逼抢，如同疯狗似的猛咬对方，颇有一股死不罢休的气势。
只是球好不容易到他脚下，一如既往的拖慢节奏，然后在中圈前面些许左右转身，却头也不抬的在此忽然抡腿。
这次脚弓吃的部位较正，居然是切出了一道四十五度的贴地斩来，晃眼明玉半的横穿三人切入到对方右后卫也就是场地左侧底线附近。
右路快马干敏显然已经准备充足，咬牙冲刺跑到底线堪堪是抬脚将球一碰正要卸下，确是这不带任何旋转的传球如同炮弹一般打在了自己脚面上，力道十足居然难以控制，一个踉跄居然是将球给碰出了底线。
“再来。”
简羽朝着敏哥伸出了大拇指示意叫好，队友却并不做理会，他们虽然愿意给简羽传球，但只是因为闵大宏和队长侯申指示，简羽踢球在他们眼中就是乱来，好听点叫天马行空，难听点就是瞎传。
时间飞快推进，已经到了全场七十二分钟左右，简羽至少有七次传球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队友接到，从场面来看，要不太快，要不就是太平，每一次都是望极限角度奔走，让两位边锋疲于奔命，难受的心慌意痒。
只有这时，闵大宏才忽然双手在嘴边握成了话筒状，朝着简羽大喊；“喂，臭小子传慢点，考虑一下别人，不是谁都能接得住你的传球啊。”
简羽此时正好脚背卸下队友回传，脚踩球背，忽然十分潇洒，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个拉杆转身摆脱掉了对方的贴身。
“我传的，正是他们都能接到的球啊。”简羽内心如是般说道，又是一个四十五度不抬头直接抡腿长传，只是这一次画风突变，他原本是右脚初球，此时忽然换成了左腿一抽！
啪的一声，如同鞭子打在羊皮上的清脆入耳，皮球在空中腾飞旋转直接朝着阿胜头顶过去。
“太高了！”阿胜惊呼，却隐约感觉这求有些不同，他和老远的简羽眼神对望一瞬，还是选择了咬牙转头朝着底线冲刺。
这球太快，以至于就连对方后卫都认为会就此出界而放弃了紧贴的防守，然而奇怪的事情却应声而起，只见这皮球触底刹那，配合着皮球本身的旋转，居然是撞在了水面一般忽然朝着后头切了一下，原本就要出底线的球体堪堪自己刹住，阿胜轻咦一声，拍马杀到直接沿着底线朝中路踹去。
2-1！
碧源高中由大中锋扳回一球！
“再来。”
简羽微微一笑，也没有跟着去庆祝，而是赶紧跑回中线准备开球防守，他的模样既没有意外也没有太过于开心，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由于扳回一球，场上风云变幻，似乎碧源高中有了起死回生的可能，两侧啦啦队叫的更欢，原本有些沉闷的球场顿时喧嚣了起来，而只有队长侯申才用眼角余光察觉，在方才简羽最后一脚传球成功的一瞬，看台高出的几个球探似乎站了起来。
八十分钟过后，简羽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这才三十五分钟却感觉比那些踢了全场的球员还要辛苦。但尽管如此，顶着心肺不足的缺氧灼烧压力之下，仍然神乎其技的用右脚外脚背一脚触球，在左边拉出了一道诡异飘忽的弧线送到了右侧空挡之中，也算队友给力，干敏这厮抬脚杀到，咿呀怪叫一声把球给带入网内。
比分扳平，里比赛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碧源高中起死回生，仿佛看到了首夺季军碰杯的希望！
闵大宏微微一笑，斜眼看见身旁体院附中的教练一脸无奈，他已经安排人手盯紧那个奇怪的六号球员，但奈何这家伙压根就不怎么盘带，大部分时间都如同养生足球似的在中圈附近散步……
不对，这家伙，从中场开球到现在，就一直在球场中心不到十五米的地方徘徊，仿佛把自己给活生生的圈养在里头一般！
而他的一脚传球，压根就连犯规的空间都极少。
“再来。”
简羽抬起右手，制止对方球门，如同手术刀似的把球朝着体院附中后方空隙插入，以至于每一次出球都能拉扯大批球员跑动，简直就是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搅乱了整场后防。
然后最终，裁判摇头鸣哨，吹响了最终比赛的哨音，体院附中在补时阶段利用一次拦截成功反击，踢入了制胜一球，以三比二的总比分击败了碧源高中获得了联赛季军。
简羽和不少队友一样，气喘如牛瘫坐在地上。
再来……没有再来了，人生高中阶段最后的一场比赛，就在这般落下了帷幕，殿军可是没有奖杯的，到头来也没有站上前三的领奖台上，遗憾，果然才是人生。
“闵教练，果然我们队里，真正能接得住简羽球的，一个都没有吧。”侯申并不觉得遗憾，倒不如说简羽下半场给了他们看到了奇迹的希望，但足球并不是一个人的，而他也不是马拉多纳，扛不起救世主的重担“可国内足球的环境，他这样的体质和速度，很难走的更远。”
闵大宏看着躺在绿茵场上的弟子们，不置可否的说道：“会有的，我就认识有些人，愿意为此而掀起青少年足球的革命，关键的问题是在于，简羽他到底自己怎么想的。”
简羽，对他而言，足球总是并非那么有趣的运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