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最后一天的傍晚时分，一个十人的佣兵小队来到了村庄里，村长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佣兵队长凯鲁是村长的老朋友，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身体比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差不到哪去。他和他的佣兵队伍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到村庄里，与老朋友叙旧一晚，打听一下最近是否有异常情况，然后进入北雪域森林猎杀寒冰虎。
寒冰虎是唯一群居生活的虎类魔兽，它们蓝白相间的美丽毛皮是非常受欢迎的服装原料。在贝奈西帝国人口较多地南部，由寒冰虎毛皮制成的大衣的价格是所有衣物中最高的，而且数百年来一直如此。
晚饭过后，跟往年一样，老村长拿出自家酿制的马奶酒，与佣兵们开怀畅饮起来。
“凯鲁啊，今年4月的时候，有个魔法师来到我们村里了……”
“你说啥？魔法师？”凯鲁放下酒碗，大笑起来，“这才一年不见，你酒量就下降了这么多啊，哈哈哈……”佣兵队长觉得自己的老朋友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是真的，凯鲁叔叔。”
坐在一旁负责倒酒的少年说道。他今年十五岁，是老村长的孙子。
“哦？真的有魔法师？”
“当然，他现在还住在艾特叔叔家里呢，打算过几天到北雪域森林里去找传说中的寒冰魔女。”
佣兵们全都愣住了，队长凯鲁也不例外。
寒冰魔女？
光是听一听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进入北雪域森林，也只是在森林最南端一带游走，寻找寒冰虎群，从来不敢向北深入，生怕迷失在寒冰魔女的歌声中。
最后，还是凯鲁先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你刚才说，那位魔法师在艾特家里？”
“凯鲁叔叔，你们要是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去把他请来，他很好说话的。”少年说着，站起来要出去，却被凯鲁拉住。
“这怎么行，那可是魔法师啊，要见也得是我们去见他。”
“没事的，凯鲁。”老村长微笑着拍拍老友的肩膀，“那位魔法师是个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脾气也很好，先让我孙子去问问，如果他不愿意来，你们再去也不迟。”
凯鲁和佣兵们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少年归来。
听老村长的话说，魔法师似乎并不是很难相处——但就算再好相处，到底也是位是动动手指和嘴唇就能引发一股可怕力量的魔法师啊。何况这位魔法师还自信满满地要到北雪域森林里去找寒冰魔女，在魔法师的圈子里，这位魔法师的实力应该处在中上游。
“爷爷，凯鲁叔叔，我把杰尔叫来了！”
佣兵们连忙站起来，向门口望去。
杰尔一听就知道是名字，这个少年跟魔法师的关系竟然已经好到可以直接称呼名字了，这让凯鲁等人感到十分意外——在他们的印象里，魔法师大都是些脾气古怪，很难接近的家伙。可是现在看来，情况貌似跟预料中有很大的出入。
少年抢先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看起来比他要年长五六岁样子，披着黑袍的红发青年。他在里屋的门口停住了脚步，微微躬身——
“火元素师杰尔·塔兰斯特，见过佣兵队的各位。”
这这……未免也太谦逊有礼了……
一个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此时像树桩子一样傻站着，表情也僵在脸上。跟想象中反差过大，凯鲁和其他佣兵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承受，亦不知该说什么回应才好。
半晌，还是身为队长的凯鲁首先回过神来，干笑两声，“魔法师大人太客气了，应该是我们向您行礼才对……”
“呵呵，都坐下来谈吧。”老村长笑着说，房间里古怪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男人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杰尔啊，凯鲁他们几乎每年都到北雪域森林里去，也许能给你提供点线索。”
“哈哈，我们只是进去一点点，猎几只寒冰虎就出来了。关于寒冰魔女……我们知道得也不多……”凯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不过，七年前，在阿特朗城的佣兵公会那里，我遇到过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佣兵，名字叫卡特。据他说，他所在的队伍也是以狩猎寒冰虎为生的。在他们进入北雪域森林的第三天，有一个佣兵忽然说好像听到了女人唱歌的声音，不顾同伴的阻拦，向森林深处走去。同伴们追上去想把他拉回来，却都跟那个佣兵一样，意识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卡特设法塞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后追了过去。他发现他的同伴们眼神空洞，除了歌声什么都听不到了。他一直跟随到森林中的一个大湖附近。当时，他躲在树后，偷偷地向湖中望去，隐约看到两个女人的身影……”
听到这，杰尔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
讲述的凯鲁并没有注意到，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就在卡特想要转身逃走的时候，却看到其中一个女人伸出手指，指向他的眼睛，随后他就感到左眼一阵刺痛，接着就看不到了。他顾不上眼睛，发疯一样地往回跑，这才捡回一条命。”
其他佣兵和村长听得毛骨悚然，杰尔却显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您，您真的要去吗？据说那个魔女的歌声，只要是男人就没办法抵抗……”
凯鲁有些担忧地问道，他实在是不忍心就这样让这个看起来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兄弟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英年早逝。
“哦？只要是男人就抵抗不了啊，”杰尔笑着说，“谁知道是魔女的歌声太美妙，还是男人们的精神力太差呢？”
佣兵们面面相窥——以前好像从来没人想到过这个问题。
“还有其他线索吗？”
“听说那个湖叫‘尼洛希尔’，是个会移动位置的湖。”
第二天清晨。
“感谢您这些日子的款待，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
“啊？这……”
正在整理打猎器具的艾特还没反应过来，棕色的粗布小包裹就已经递到了他手里。“今天就走？”
“我觉得没必要等到7月，这个温度我应该承受得了。”杰尔微微一笑，“菲丽是个魔法天才，练习冥想也很努力，不过还是需要偶尔敲打她一下，别让她太得意。”
艾特挤出一丝笑容，“我会的。”
他跟随着杰尔走出自己的家，来到村庄的东侧。此时，村长和霍尔格也正在跟佣兵们道别。
“是魔法师……那，我们出发了，”凯鲁拍拍老村长的肩膀，“再见。”
老村长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随后，他和艾特、霍尔格一起，目送佣兵队和杰尔走向北雪域森林。
“唉，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杰尔了……”霍尔格颇为伤感地说，“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
老村长却保持着微笑：“先别急着伤心。杰尔，没准会成为打破传说的那个人。”
“哦？为什么？”
“我有种感觉，他虽然平易近人，但绝不是平庸的魔法师。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其他魔法师和剑客没有的东西……”
霍尔格回忆着杰尔的眼神，很是疑惑地挠挠头发，“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哈哈，霍尔格，艾特，听我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离开村庄外出旅行过三年。一个夜晚，我坐在树枝上打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火光，就悄悄地从树上下来，好奇地走到火光附近。我看到了四个人，三个是白发红眼的青年，另一个则是头发胡须花白的老人。通过他们的对话，我得知那三个青年是来自魔界的血精灵，都已经活了上千年。老人在向他们打听关于魔界的事。血精灵们说起了魔界的毁灭之神和黑暗女神，还有他们唯一的孩子。血精灵的原话我记不清了，但内容大概是两位神的孩子模样很奇怪，虽然继承了父亲的红色眼瞳，却没有继承母亲的黑发，而是……”
艾特和霍尔格脑子转的都很快，两人相视一望，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您的意思，杰尔他是……”
说到一半，艾特就说不下去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粗布包裹——它似乎一下子变得很重很重。
“应该错不了。”老村长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霍尔格瞪着大眼。
不久之前杰尔还强作欢颜替自己应付孩子们无底洞一般的好奇心，而自己却躺在吊床上抽烟斗睡大觉，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胆战心惊啊，如果他心里不满想报复一下的话，不光我，连村子恐怕都……
“哈哈，告诉你们？告诉你们的话，你们恐怕吓得连觉都睡不着了。”老村长重新换上慈祥的微笑，摆了摆手，“好了，艾特，你该去打猎了，霍尔格也该领着孩子们开始训练了。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老村长说罢，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留下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艾特和霍尔格。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老村长很清楚，艾特和霍尔格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过了许久。
“喂，艾特，这小包裹……是他留给你的吧？”霍尔格问道。
“没错。”
“里面……装了什么？”
艾特颤颤巍巍地将包裹打开。
“冰雪女神保佑……”看到里面满满的金币，艾特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魔界如同噩梦一般可怕。传说黑暗女神是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一旦她发怒，凯尼安大陆、天界和魔界都将遭受可怕的浩劫。
而黑暗女神的儿子，在自己家里住了接近两个月……
深呼吸几次后，艾特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吉玛和菲丽知道杰尔的真实身份——尤其是菲丽。”
“放心，村长和我都不会说的。”霍尔格拍了一下艾特的后背，“回去吧。”
“哗——”
侧躺在床上的少女听到声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然而当她看到窗旁背对着自己站立的男人时，立即露出最灿烂的微笑，同时发出甜美的声音：
“大人，您起得是真早呢。”
男人似乎完全没听到，依旧站在窗前，似乎是在眺望外面的景色。
两人身处的房间在三层，因此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只是这座建筑处于米罗恩王国边境小城的中心位置，并没有什么风景可以观赏。
除此之外，让少女疑惑不解的还有男人那一头深绿色的长卷发，和暗金色的眼瞳。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这凯尼安大陆上哪个民族的男人拥有这样的外表。
不过——管他呢，只要是男人，而且肯付钱就行了。
少女直起上半身，用手梳理着自己亚麻色的头发。她的年龄不过二十岁，肌肤白皙如雪。容貌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个十足的美女。
尤其是那对褐色的眼眸，格外动人。
望着地上已经变成碎布片的衣服，少女微微地皱了皱眉。
“我该付你多少钱？”
一听到“钱”，她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笑着回答：
“您看着给就好！”
住在这种地方的男人，肯定很有钱，自己开价反倒有可能吃亏，这是她总结出来的经验。
“哈哈，看着给？”
男人笑着转过身，他戴着一张诡异的假面，普通人看到这张假面，都会产生莫名的恐惧，继而远离，不敢肆意接近他。然而这名少女非常勇敢——在可能赚大钱的机会面前。
“接着。”
左臂一挥。
少女伸出双手接住，是一枚金币。她立即想起了前天在城东的珠宝店里看中的那条价值两金币的项链。
如果能买下来的话，露娜、莎莉她们一定会羡慕死我的，而且“生意”应该也会更好。
想到这，她故意撅起嘴，有些不满地说道：
“什么嘛，真是小气，昨天晚上还说人家很迷人的……”
此时男人已经拉开门，准备离开。听到少女的言语，他略一迟疑，接着关上了门，返回床前。
“这些够吗？”
他摊开手掌，里面还有两枚金币。
少女的眼睛顿时亮了，她一边伸出手去拿，一边说：
“大人真是慷慨……”
一阵风吹拂起少女的头发。
话音戛然而止，纤细的手臂垂了下去，惊喜的表情也僵在脸上——永远地。
瞥了一眼她脖颈上的血痕之后，男人弯下腰，将手指插进少女眼中。
血液潺潺流出。
他挖出了少女的眼珠，扔在地上，然后将两枚金币塞了进去。
端详自己的“杰作”时，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指尖残余的鲜血。
“还是这个比较适合你。”
男人第二次打开门。一位带着单片眼镜，贵族打扮的中年人站在外面。他对着男人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问：
“雷奥吉大人，您，您这是要去哪？”
“去见我的老朋友，然后直接回圣都——不用替我准备马匹。另外，别再找那种丑八怪来侍奉我，明白吗？”
“明白，明白。”中年人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但他根本不敢动手抹去。
“很好。”
他低下头，动手正了正胸前略微倾斜的金色十字花徽章，随后大步走向楼梯。
直到完全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中年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只不过是米罗恩王国东部边境一座小城的城主罢了，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接待这样一位大人物，而且事先也没有任何人通知他。不仅如此，这位大人物前来时，身旁一个随从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话说回来，这位雷奥吉大人在神圣教廷里担任什么职务呢？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啊。不过那个金色十字花徽章他倒是认得——这代表他在神圣教廷里的地位仅次于教皇，与大主教诺特鲁，大神官波里特，大祭司凯莲莎以及两位骑士团团长同一高度。绝对不是自己怠慢得起的。
还好，雷奥吉大人已经离开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房间的门。
少女的惨状映入他的眼帘。
中年人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以后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十指交叉，掌心合并，双眼紧闭，开始低声祈祷：
“怜爱世人的光明女神卡希拉在上，请您宽恕我无心的罪过……”
半分钟后，祈祷完毕。中年人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呼喊道：
“卡鲁，卡鲁！”
“老爷，我在这。”名叫卡鲁的仆人一路小跑赶来。“有什么吩咐？”
“把这里收拾干净。”
“这个女人该怎么办？”
“扔得远远的，别让别人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