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阳光强烈得让人怀念寒风呼啸的冬天，尤其是这种万里无云，更加酷热难当的天气。每年的这个时候，迪尔斯帝国和神圣王国同盟之间的商道通常会变得人迹罕至，无论商人还是强盗。
然而今年却有些……不，非常例外。
只见宽阔的商道上挤满了衣衫褴褛的难民，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是一片惨淡、恐慌之色。长长的队伍一望无际，行进途中不断有身体瘦弱的难民倒下，再也见不到他们站起。
“姐姐，你出了好多汗，我们休息一会吧。”
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男孩伏在十六七岁少女的后背上，他原本应该圆润细腻的脸蛋如今瘦得棱角分明，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对姐姐的担忧。
“没关系，姐姐不累，再睡一会儿吧，应该快到了。”
“嗯。”
少女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望向南方葱葱郁郁的山林——比拉迪山脉。
不累？怎么可能不累，只是不敢停下来休息罢了，她想。
趁着现在逃难的人多，跟大部队一起走，魔兽们应该不敢出来攻击，就算真的来了，难民这么多，她不信她和弟弟会那么倒霉。
好渴啊……
她转过头，商道北方是连绵不绝的高山，从山口进去，就是贝奈西帝国。但那毕竟是信奉冰雪女神的，卡尔克族人的国度，怎么想都还是去同根同源，都是米凯伦特人的迪尔斯帝国比较安全，虽然他们并不信奉天界诸神。
呵……天界诸神？神圣教廷？
少女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平日里说得那么天花乱坠，什么怜爱世人，什么光明的庇佑，大灾难降临的时候，那些神官主教只知道保护有钱人，对他们这些平民连理都不理，军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走在前面的老妇人忽然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少女正在走神，没有注意。
“啊——”
被绊倒之后少女整个人都压在了老妇人身上，男孩也被甩了出去。少女急忙站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哈特，哈特？你在哪？”
“姐姐，我在这！”
少女连忙拨开人群，来到商道边缘。弟弟哈特正坐在地上，焦急地寻找着姐姐的身影。
“哈特，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我没事，姐姐你呢？”
少女摇了摇头，“来，我们继续赶路，不能掉队。”
“嗯。”
重新背起弟弟哈特后，少女几乎是咬着牙站了起来，还没迈开脚步，眼前就被一大片黑影遮住。
没日没夜地赶路，加上饥饿和干渴，最后一点体力也消耗殆尽。
“姐姐！姐姐……”
少女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的夜晚。
“啊，姐姐，你醒了！太好了，来，喝水。”
弟弟哈特坐在自己身旁，两只小手捧着一只羊皮袋。少女什么都不顾上问，拔掉塞子大口大口地饮着。
“姐姐，我快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哈特，我……我不该逞强的。”
她环顾四周，发现许多难民都坐在地上休息，大都是老幼和女人。不远处架起了篝火，一名留着棕色短发的少年正坐在旁边用指甲剔牙。
“姐姐，别看了，先吃东西。”
哈特从衣衫里取出一块用树叶包着的烤肉，递到少女手里，少女自然是惊讶不已。
“你从哪里弄来的？”
“那个大哥哥，”他伸手指了指篝火旁的少年，“还有那个，”他又指了指站在稍远处，一袭黑袍，正背对着他们，面向比拉迪山脉的身影。“他们两个杀了一只好大好大的狗，把肉烤熟分给大家吃了。”
好大好大的狗？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是狼吧……可狼不是群居的吗？怎么会……
“水也是他们到森林里弄来的。”哈特又补充了一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少女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接着低下头大吃起来。
等到少女吃完了烤肉，哈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一路小跑，来到身披黑袍的家伙旁边，说了几句，随后拉着对方的手，返回到姐姐身边。
“没事了？”
“哎？嗯……没事了，您是……”
“不用管我是谁，有几件事想问你，请如实相告。”
少女连忙点了点头。
“你的家乡在哪里？”
“汉斯王国北部，傍水镇，离帕谬城不远。”
“为什么要逃难？父母呢？”
“父母……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魔兽的袭击中了。最近西部边境的许多乡镇都遭到了魔兽的疯狂屠杀。龙神苏醒，要发动战争的消息到处流传，有钱的贵族们都举家向东迁移。我和弟弟在东边没什么亲戚，粮食又一个劲地涨价，根本买不起，往东逃只会饿死，听说商道这边没有魔兽出没，就跟着其他人一起，打算到迪尔斯帝国去避难。”
“难民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今年四五月的时候吧，我们这些人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一路上都没遭到魔兽袭击？”
“没有，而且沿路也没看到残缺不全的尸体，都是渴死饿死的。”
“神圣教廷的军队是不是都调进了城里？”
“应该是的，不光他们，宗教人员也逃得连影都没了，疯狂地征税，灾难降临时却根本不管我们这些平民的死活，什么神圣教廷，明明只是有钱人和贵族的教廷……”
对方叹息一声，把手伸进口袋。
“拿着，别让别人看到。”
“银，银币……可以吗？已经受了您那么大的恩惠，还——”
“没这东西我担心你们进不了兰科城。”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在姐弟两人感激的眼光中，他转身离开，来到篝火旁边，盘膝坐下。
“杰尔，你脸色好难看，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可怜的人……”
“改变目的地，我们去迪尔斯帝国。”
“咦？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跟着我就是了。”
贝奇低下头，不再多说。其实他还想问问之前那个一起从矿坑里逃出来的姐姐去哪了，可是现在杰尔这副脸色铁青的模样让他感到十分害怕，还是不问比较好。
离天亮还早，先睡一觉再说。
就在他即将进入梦乡时，从休息的难民群里传来一阵骚动。
“离我姐姐远点！”
“小家伙，别那么血气方刚的嘛，人家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问路？这里一个岔路口都没有，有什么好问的？
前半部分没听懂，但后半部分却听懂了。贝奇揉揉眼睛，直起上半身来，想看看是哪个白痴。
“塔罗萨？”
“啊，殿下，太好了，总算找到您了。”
那个问路的白痴用魔语回答着，难民们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否则殿下这个称呼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给我滚过来，快点，你吓到他们了。”
“嘿嘿嘿……”
白痴咧着大嘴，露着白牙，一颠一颠地跑过来。他戴着宽檐尖顶的黑帽，身高与杰尔相仿，又长又乱的白发遮住了右半边脸，左腮极为苍白，周围还有古怪的痕迹，好像是用线缝起来的。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袍，斜背着一个灰色布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比起他古怪的外表，贝奇更反感他那油腔滑调的声音，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浑身不舒服，想冲上去给他一拳。
“殿下，我——呜！”
塔罗萨还没站稳身子，就被杰尔迎面一拳打倒在地。他用手捂着左脸，一只幽绿色的眼瞳可怜巴巴地望着杰尔。
“虽然不会死可还是会痛的喔，殿下，轻点不行吗……”
“你怎么会在这？”
他慢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嘿嘿”地笑了笑，才回答：
“当然是主人派我来的啦。”
“派你来干什么？”
“这个嘛，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不然我把你的左脸拆下来。”
“别别别，会很痛的！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派我来，任务的内容就是找到您，然后协助您，还说怎么使唤都行。”
“说实话。”
塔罗萨咽了口唾沫，“这就是实话啊……”
“左脸不想要了是吗？很好——”
“不要，我说还不行吗……奇怪，怎么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杰尔不屑地冷笑一声。
“是这样的，殿下，冥界的稳定需要消耗大量亡灵，亡灵的主要来源就是人类这个短命的种族，如果人类的数量一下子锐减的话，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具体怎么回事主人也没告诉我，只说‘跟着王子殿下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我就跑到凯尼安大陆来了，打听了半天，听说迪尔斯帝国不久前出现了一个厉害的火元素师，我知道肯定是您，可我又不认识路，这才——”
“够了。”
“嗯，殿下，还有一个私人的问题想问您。”
“什么？”
塔罗萨上下打量了杰尔一番，嬉笑道：“我的衣服……您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当初打赌的时候你说过，如果我赢了，你的黑袍归我，我什么高兴就什么时候还，没错吧？”
“没错倒是没错，可是……”
“钱大概还剩三分之二，东西除了镜子以外都在。”
塔罗萨大吃一惊，伸手抓住杰尔的双臂。
“我的镜子呢？弄到哪去了？”
“送人了。”
“送给谁了？”
“你拿不回来的——冰雪女神吉妮忒尔。”
“啊……我的镜子！我查行情的镜子啊！这让我怎么赚钱……”
塔罗萨沮丧又滑稽的模样反倒让杰尔翘起了嘴角，当然，只是嘲弄的笑容。
“先把手里的任务完成再想赚钱的事吧，大奸商。过来，认识一下我的朋友。”
贝奇正既不满又疑惑地坐在地上。
看两人交谈的模样，似乎关系很好，而且这个家伙被杰尔打了一拳也没生气，大概是杰尔的老朋友吧？可是杰尔怎么会有这种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朋友？
看到他们一起走过来，他才站起身，用杰尔教过的通用语自我介绍：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贝奇。”
“啊，你好，我是死神座下第——呜啊！痛痛痛痛……”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杰尔用拳头消音。
“他叫塔罗萨，是个死灵法师，不会说古魔语。你知道这些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