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楼梯口和一楼地板的直线距离至少有四米，而她们离玛丽安下方的地面还有十几步之遥。
来不及了？
“啪！”
诺伊和诺拉只能看到幽灵般的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吞噬掉正在下坠的粉色，最后“咚”地在墙边停住。
没有一个人说话，事情进展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直到被杰尔抱在怀里安然无恙的玛丽安哇地一声开始大哭。
“玛丽安！”
姐姐诺伊这才飞奔过来，抱起大哭的玛丽安，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吻她的额头，一边安慰着“没事了”。
与玛丽安一起在楼梯口处偷看的三个男孩接连跑下楼梯，低着头来到伫立原地不动的诺拉身旁，站成一排。个子最高的那名男孩低声道：
“诺拉姐姐，偷看是我的主意……我，我错了……对不起……”
诺拉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三个男孩，她看了看莱纳斯身旁被挣断的绳索，又看了看扶着墙起身，正在捶打后背的杰尔，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她咬着嘴唇，双手也不自然地揉捏着衣服边角，比面前的三个小男孩还不知所措。
直到杰尔走到自己跟前，依次摸了摸三个男孩的头发，开玩笑地称赞着这座建筑栏杆质量不怎么样，墙倒是硬得很的时候，她才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客人，我……”
“他们两个的绳子也可以解开了吧？”杰尔笑着问道。
回想起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诺拉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那个，真是对不起，我把你们当成坏人了……”
“别在意，常有的事。”
少女羞愧地看着杰尔解开莱纳斯和贝奇的绳索。
“你反应太快了，”莱纳斯惊叹道，“我从未见过身手像你这样灵巧的……魔法师。”
“在希洛瓦克眼里，这样的表现只能勉强算及格。”
这样还只是勉强及格？
“据我所知，跟我同期的十二个学徒里，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杰尔很是随意地说着，神情和语气跟谈论今天的天气时没什么区别。
诺拉忽然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接着撅起嘴，双手掐腰，开始“教训”三个男孩——
“你们三个小家伙，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年龄最大，我和姐姐忙碌的时候要帮忙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是这样说的吧？看看你们三个干的好事！要不是有这位……哦，杰尔先生在的话，玛丽安肯定要受重伤的！”
“对不起，诺拉姐姐……”
“作为惩罚，你们三个从明天开始帮我打扫房间，为期一个月，而且不可以吃糖。”
男孩们连连点头——家务活虽然很累，但总比忍受诺拉姐姐的“巴掌刑”舒服。
“请问，为什么你们家有这么多孩子？”
诺伊和诺拉相视一望，诺伊微微躬身，“三位请随我来。”
“真是不好意思，居然在餐厅里招待你们。”诺拉笑着把盛苹果的盘子放在餐桌上，“我先去照顾那些小家伙，姐姐你陪他们聊。”
诺伊温柔地点了点头，目送妹妹离开，随后才将视线移回客人脸上，解答他们的疑惑。
“实际上，这里是一家孤儿院。我和诺拉，还有我丈夫，以前住在西边的小镇上，五年前那里闹了一场瘟疫，死了很多人，随之出现了很多父母双亡的孤儿。我们三个当时就想建一个孤儿院，可惜家里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么多孩子，钱也很紧张……”
贝奇一手拿一个苹果狼吞虎咽，模样简直像在雪地里饿了十天半月的狼，莱纳斯则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斯文程度直追帝都的贵族小姐。尚处于昏迷中的塔罗萨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对苹果没有丝毫兴趣的杰尔坐在诺伊对面，聚精会神地听着。
“就在我们商量办法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卡尔克族小姐，她听说这件事之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我们，叫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先勉强照顾着孩子们，房子和钱的问题她会解决。最初几个月，她都会在月底的时候亲自送钱来。她穿得挺寒酸，也不像是贵族，我们问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她总是闭口不答，只嘱咐我们把钱藏好。一年后，她忽然跑来告诉我们，说她买下了一幢很大的房子，让我们动身搬过去，也就是这里。买下房子以后她还是每月月底亲自送钱回来，我们三个都可以安心照顾孩子们，不用出去找工作，直到——”
“直到两年前，她说要回老家，自此彻底销声匿迹？”
被杰尔抢了想要说出口的话语，诺伊惊异地瞪大双眼。
“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认识？”莱纳斯转头问道。
贝奇也傻乎乎地顺着两人的视线望向杰尔。
他像往常那样翘起了嘴角，“乱猜的而已，别那样看着我。”
“可是……”
诺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立即被杰尔打断：
“不是还有房间要打扫吗？现在就带我们去吧。”
“这是还没来得及打扫的，隔壁那间已经收拾完了。”
房间狭小得像个密室，地面、床板、橱柜、墙壁、窗台、天花板……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全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没看到的角落大概也差不到哪儿去。不幸中的万幸是，窗户关得很严，房间内很干燥，所以没有令人恶心的虫子出没。
“这看起来像是佣人的房间。”莱纳斯皱着眉评价。
“莱纳斯，我们……”
杰尔刚刚开口，就听到隔壁传来贝奇睡觉时发出的闷雷般的鼾声。
“该死……”他掩面叹息，“动手吧，不然今晚就要睡大厅了。”
于是，两位血统高贵至极的王子开始亲自打扫房间——当然，是在诺伊的帮助和指点下。
如果让阿芙拉看到他们两个现在的状况，八成会直接昏厥过去。
抓住莱纳斯去换水的时间，诺伊打算问清楚这位访客和恩人之间的关系。
“你不可能猜得那么准。你们一定认识，而且你知道她的行踪。”
“小姐，‘没听说过’跟‘不存在’是两码事，不要那么肯定你的想法。”
正专心致志“对付”地板的杰尔头也不抬地回应。
“果然……”
诺伊的语气有些古怪，既像是寻仇多年后终于找到仇家时发出的咒骂，又像是正在向法官陈述冤情的受了欺负的少女。
“果然什么？”
“你就是那个负心汉吧？”
动作戛然而止，杰尔直起腰，诧异地望着诺伊。诺伊咬着嘴唇，毫不回避地直视他那双深红眼瞳，似乎快要哭了。
“为什么要抛弃丽娜？”
“等等，你凭什么认为是我？”
“有一次她来的时候，我们一起聊天，我问她她的家乡在哪，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她很悲伤地说她没有家，而且永远都不会再有了。我刚追问了一句，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不再理我了。我听到她在哭，哭得很伤心，而且她很喜欢小孩，我听说贝奈西帝国的男人对女人都不怎么负责……加上你刚才回避问题的态度，你一定就是她的——”
“如果我真的抛弃了她，我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
“你害怕她找到你，”诺伊上前一步，“不要再狡辩了。”
莱纳斯差不多该回来了，要是让他听到，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真不该抢那句话，多等几秒让她说完不就行了……
现在后悔一点用也没有，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我承认，是我喜新厌旧始乱终弃，都是我的错……千万别在我朋友面前提这件事。”
“丽娜她现在——”
“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真的？”
“真的。如果有机会，我会跟她一起回来。请相信我。”
这么诚实的眼神，应该是在说真话，诺伊心想。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孤儿院借宿一晚这件事除了稍稍推迟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间以外，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让塔罗萨这具会走路会说话还会骗人的死尸多挨了魔界王子一顿暴打。
除了这件事，一路上都没再遇到什么值得一提的突发状况，气氛也一直很压抑：莱纳斯对杰尔依旧不能完全放心，几乎时刻观察着他的言行，然而除了深刻了解到他的暴力倾向以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塔罗萨为了能少挨几下杰尔的拳头和腿，也不怎么吭声，生怕说错了话。
至于贝奇，还在努力地自学通用语——当然，跟其他人交流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见到漂亮姐姐的时候除了吹口哨还可以稍微说点什么。
戈尔哈矿坑的首领，矮人邱恩·奥迪瑞亚近几日心情大好。先是发现了储量丰富的金矿，然后派去北方查探情报的探子说帕伦伊矿坑发生了矿难，整个矿坑被怪物占据，以阴险吝啬狡诈的锡恩为首的矮人们不见踪影。
最后，他和手下一起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暗金色的金属，能像铁一样铸成武器和盔甲，但比铁要轻盈、坚韧得多。确定它是第一次被发现之后，邱恩光荣地将其命名为“明铁”。
“它会卖个好价钱！”
这句话代替“创世神请赐予我点金银吧”成为邱恩新的口头禅。
“大人，这是按照您的要求打造的板斧。”
“嗯，快拿过来！”
正在吃晚饭的邱恩急忙放下啤酒杯和烤肉，沾满油和调味料的手指胡乱地在皮装上蹭了几下，然后才高高兴兴地接过手下呈上来的武器。
“唔，简直像从煤堆捡回来的黄金板斧！”
粗壮的手臂顺从着主人的意志，在空中晃了几下，被挥动的明铁板斧带起阵阵风声。
“大人，怎么样？”
“不错，就是太轻了，感觉不趁手。”
“但是锋利得很，而且不容易卷刃。”年轻的矮人说道。
“我还是喜欢我以前用的那把。”邱恩将板斧递回年轻矮人手中，“留着做个纪念吧——我们正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这种金属不但能铸造出利器和盔甲，将来还会铸造出新的大陆传奇！”
即兴演讲两句后，邱恩重新回到餐桌前，继续大吃大喝。
“喔，差点忘了——它会卖个好价钱！哈哈哈哈！”
“大人，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明铁不适合板斧这样的重型武器，却很适合人类军队的制式武器——剑。
邱恩甚至能想象出一大箱一大箱的金币珠宝摆在自己眼前的场景，真是太美妙了！人类的史书上也会大记一笔：第二纪2999年，伟大的戈尔哈矿坑主人，邱恩·奥迪瑞亚，发现并命名了明铁！
“啊，创世神，我赞美您，您的胸怀如天空般辽阔，您的慈爱如大地般深沉……啊，创世神，我赞美您，您的智慧如海洋般浩瀚，您的——”
“大人，大人！”
另一名负责看守和传话的矮人咚咚咚地跑进来，邱恩立即白了他一眼：
“说过多少次了，我唱歌的时候不许打岔！”
“抱歉，有个精灵想见您。”
“精灵？有洁癖的精灵怎么会跑到又黒又脏的矿坑里来……嗝！”
“他自称是迪尔斯帝国的传令使，还带来了女王的亲笔信！”
“传令使？那就让他……嗝！进来吧……”
来人脚步轻盈得根本听不到。他走到邱恩桌前五步远的地方，开口说话时，邱恩才发现他已经进来了。
“你是……嗝！你是谁？”
“在下莱纳斯，奉阿芙拉女王之命，前来请求戈尔哈矿坑的矮人工匠协助……”
莱纳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浑身酒气的矿坑主人俩眼一翻，“扑通”一声摔到餐桌底下，堂而皇之地呼呼大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