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其他的命令，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教皇阿洛伊和大祭司凯莲莎一起目送诺特鲁离开。
“教皇陛下，”凯莲莎俯身凑到他耳旁，“我们好像错怪他了。”
“现在还说不准。”
微皱的眉头，猜忌的目光毫无保留地体现着少年教皇的想法。
“那么，黑暗教廷……”
“暂时先不管。”
这完全是无奈之举。军营被猎风者偷袭，士气跌到了最低谷。就算没有发生中毒事件，今年粮食歉收，还跟迪尔斯帝国中断了商贸往来，如果一边抵抗柯西亚斯一边剿灭黑暗教廷，恐怕会直接把神圣王国同盟拖垮，到那时只要两个敌人有一个残存，神圣教廷就要从一方势力变成一个历史名词了。
“没关系吗？”凯莲莎十分担忧，“红王子可是女神亲口预言的灾难啊。”
“柯西亚斯还在拖时间，”阿洛伊喃喃低语，“该死，他们两个因为共同的敌人走到一起也就罢了，竟然还合作得这么……”
他用一声长叹代替了“亲密无间”四个字。
柯西亚斯和红王子，这两个人都盘算着怎么夺取更多的领土，让自己的势力变得更强。而夹在他们两人领土中间的神圣教廷，又正好是两人过去的仇敌。
“教皇陛下，雷奥吉大人在外面，他想见您。”
骑士通报的声音令阿洛伊脸色一变。
他来干什么？
那个男人，在天界的时候一直规规矩矩，连句难听的话也没说过。可是到了凯尼安大陆，立马就变了个人，或者说是恢复原形。一开始得知这位天才使徒愿意前来担任审判长一职时，阿洛伊还很高兴，他的风元素魔法自己是见识过的。
本以为得到了一张对付红王子的王牌，谁知道竟然……
“让他进来。”
得到允许后，审判长雷奥吉大跨步地走进房间，既不行礼也不问候，而是用戏谑地说：
“这么凝重的表情会让二位提前长皱纹的。”
少年教皇强迫自己忽略对方的语气，“你来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回过头对着走廊，“宝贝儿，进来让他们瞧瞧。”
当身着墨绿色拽地长裙的维卡丽娜出现在阿洛伊视线中时，他立刻从座椅上站起。
猎风者的卷宗他只看过一次，但印象十分深刻。
黑发绿瞳的女人……
“过来。”
雷奥吉一招手，维卡丽娜便乖乖地走过去，依偎在他的怀里。
“什么？”
惊讶顿时盈满阿洛伊天蓝色的双眼。
“看来不用介绍她是谁了。”抚摸着维卡丽娜长发的雷奥吉笑道，“你说是吗，我亲爱的教皇陛下？”
站在一旁的凯莲莎这才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一步，厉声质问：
“你想干什么？”
“滚远点，没你的事。”
同样是天界使徒，但实力却有着天壤之别。凯莲莎深知这一点，但保护阿洛伊是光明女神授予她的使命，就算敌人是神，也不能退后或逃跑。
“想做交易？”
冷静下来的阿洛伊轻声问道。
“如果你只想杀了她的话，我们就不用谈了。”
“我不会杀她。”
“理由？”
面对雷奥吉的疑问，阿洛伊并未直接作答，而是重新打量了一番他身边的美人。
自从这女人走进房间，一股奇异的香气就开始四处弥散，不断刺激他的感官，腐蚀他的理智，企图唤醒某种最原始的欲望。
一旁的凯莲莎却万分警觉地盯着雷奥吉和维卡丽娜，丝毫不受香气的影响。
还是少年就被赋予教皇重任的阿洛伊，的确有着其他少年所不及之处，在这种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头脑还能飞快地分析情况，思考对策。
“这么美的女人，杀掉太可惜了，不是吗？”
“没想到教皇陛下才这个年纪就对女人感兴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难道您已经尝过女人的滋味了？”
雷奥吉别有用意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凯莲莎，她立即以愤怒和鄙夷的目光回应。
“还没，即使尝过，也不会像审判长您这样，对一个二手货甚至三手货感兴趣。”
“小男孩，你自己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也不——比如你的敌人，我很好奇如果这女人在你手里，他会用多大的代价来交换。”
“我的敌人……”阿洛伊冷笑一声，“大概一个子儿都不会出。”
“为什么？”
“如果他还对这个女人感兴趣的话，她根本不可能落入你手中。就算是他的疏忽，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轻而易举。魔界若是没有一个女人能超过她，他这王子未免太可怜了点。”
“听你这话的意思，她好像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那我就告辞——”
“仅仅是对黑暗教皇一个人而言。我想，如果我把她交给残存的三军和四军战士，他们应该会好好‘款待’她的。”
“哦？没想到被称作‘圣子’的阿洛伊殿下，竟然也会冒出如此邪恶的念头。”
“直接开条件吧，雷奥吉，你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今天就这样放他们两个走，不知道以后又会有多少荣耀军或教廷人员受到鲜血和死亡的款待。与其那样，还不如身为教皇的自己来承受。
面子跟责任比起来当然是后者比较重要。
“女人，就得用女人来交换。”
审判长用下巴指了指凯莲莎，意思很明确。
“不行！”阿洛伊立即回绝。
“那就告辞了。”
“等等！”凯莲莎出声阻止，“我同意。”
“不可以，凯莲莎，这家伙……”
“教皇陛下，”痛苦的神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被身为天界使徒的荣耀感所取代，“请务必严厉公正地惩处这个女恶魔。”
“看见了吗，阿洛伊，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阴谋得逞的笑容浮上雷奥吉的嘴角。
犹豫不决时，阿洛伊的视线落在了维卡丽娜脸上。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改变过姿势，眼帘低垂，面无表情，而且……
“已经被我的手下用死灵魔法控制住了，不用担心。你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
“意志封印？”
“没错。我们可以成交了吗？”
中毒事件发生时的惨状还萦绕在他脑海中，凯莲莎数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和陪伴他也不曾遗忘过。
“教皇陛下……”
阿洛伊眉头紧皱，攥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成交。”
倒映于河面的落日余晖，犹如一团在水下燃烧的橘红色火焰，似乎想要在黑夜降临之前放尽所有的光芒。
已经换上便装，戴上皮帽的阿洛伊独自一人低着头在河边的石板街上漫步。
一只叼着死老鼠的野狗从他身边跑过，脏兮兮的身躯在他的裤脚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无痕，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路过一户人家门前时，有个好心的妇人问他是不是迷了路，还请他到家里坐坐，但他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迎着夕阳坠落的方向。
圣都西街区的晚市依旧像往年一样热闹，在这里几乎感受不到大战即将爆发的压迫感——比拉迪山脉离这里远着呢，何况这里还是圣都，是光明女神庇佑的城市。
几乎所有市民都是虔诚的信徒，只要神圣教廷还在，他们就永远不会为自己的安全和幸福担忧。
放眼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一条五彩斑斓的河流，叫卖声、还价声和脚步声仿佛就是潺潺流动的水音。
天蓝色双眸蒙上一层水雾。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人类，如此愚蠢却又如此聪慧，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强，容易满足，却又永远不会满足，善良的人类可以媲美森林精灵，邪恶的人类可以超越食人魔，但是，无论什么样的人类，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虚伪和自私……所谓忏悔，只不过是为他们的恶行找了个好借口。这些家伙以为自己已经为错误或是欲望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会更加理直气壮地错下去，更加不知羞耻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罪恶行径……”
这段话是在哪里看到的？
想不起来了……
这绝不是天族能写下的话语，可记忆里它却是用天族语记录在某处的——一张纸，一封信，或者一本书……
不知不觉，他已经穿越了晚市，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巷来到了圣都的西北角。
白天看起来不过是一片平民和小旅店小酒馆聚集的街区，然而只要太阳一落，这里就会摇身一变，成为那些在外漂泊的佣兵、商人、水手乃至本地平民的天堂。它有一个别称——“黑暗街区”，简称黑街。
无论宽阔的街道还是狭窄的小巷，无论酒馆还是旅店，传出的不是粗野的笑骂声，就是调情时的荡笑声。门口，经常可以看到妓女们进进出出，她们都盘着高高的发髻，人手一把精致的小扇子，乍一看跟贵妇没什么区别，但她们的长裙前面露出半截胸脯，后面除了腰际没有一点布料，整个后背都暴露在空气中，勾引路过的男人们，然后在不知不觉中骗走他们口袋里那点金币银币。
她们有些本就是妓女的孩子，从小在这地方长大，工作起来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从来不知矜持和羞涩为何物。有一些则是临近乡镇的姑娘，本想进城凑个热闹，见见世面，顺便赚点钱回去，结果却沉浸在罪恶中无法自拔。
按理说，圣都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地方的。酒馆和旅店老板，为了能安然度日，每年都会以街区为单位捐赠大量金钱给教廷，这些钱既遮住了教廷上层的眼睛，也拦住了城卫军的脚步。
阿洛伊一直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是什么地方。
安卡雷斯还在西部边境负责防守，身边除了凯莲莎，一个使徒也没有。现在连她也……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很难、或许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
雷奥吉那张图案诡异的面具，还有他那邪恶的笑容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他跟自己作对的目的是什么，到现在都还是个谜。
失落、恐惧、担忧……
“哇，好可爱的小男孩！”
一个妓女娇笑着用手托起阿洛伊的脸庞。
“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另一名妓女也是笑吟吟地望着他，“怎么一个人在这？来找你妈妈？还是——”
“别碰我！”
回过神来的少年教皇立即后退两步，转身狂奔起来。
我怎么会到这来？
没过一分钟，他就停住了脚步。
他从来没来过这里，自然不认识路。来的时候又一直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在意是从哪条街或小巷进来的。
这下糟了……
“小家伙，跑什么跑，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旁边的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个略带哭腔的，纯洁的童声：
“别，别过来！你们干嘛跟着我，我不认识你们……”
“哈哈哈哈，聊一会儿不就认识了吗？我们会好好疼爱你的……”
“救命啊——”
不等阿洛伊反应过来，那个娇小的身影就已经飞奔而至，准确无误地把他撞倒在地，然后压在了他身上。
嘴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哈，抓到你了！”
“呜呜，放开我……”
阿洛伊晃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的景象令他顿时火冒三丈——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狞笑着撕扯一个小女孩的衣裙。
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凝视着邪恶的一方，嘴唇微启，轻轻地吐出几句天族语。
轻微的声音变作无形的精神攻击，利箭般射向男人们的灵魂。
接连两声惨叫后，庞大的身躯像肉墙一样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来到穿着黑色衣裙，戴着紫罗兰色手套，头上还压着宽檐尖顶黑帽的女孩面前，伸出了手——
“你没事吧？”
女孩坐在地上，像是丢了魂一样，毫无反应。
“喂，你得救了。”
“得救了……得救了！”
忽然醒悟的女孩仰起头扑进阿洛伊怀里，放声大哭，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止住哭声，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阿洛伊。
“你是谁啊？”
“我……我是刚刚救了你的人啊……”
她回头望了一下被命运魔法击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个大汉。
“这么说，你是好人咯？”
“当然。”阿洛伊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擦擦眼泪吧。”
见到阿洛伊出手的男人女人们全都目瞪口呆，此刻全都躲得远远的，刚才挑逗阿洛伊的两名妓女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这些人对魔法一无所知，眼前的少年只是张张嘴就击倒了两个大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女孩擦眼泪的时候，阿洛伊又绕过她，来到她原先坐着的地方，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黑帽，动手拍去上面的灰尘，递还给女孩。
“谢谢。”女孩把帽子重新扣在脑袋上，露出了笑容，“你真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这可不是小女孩该来的地方。”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危险……”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不能回家。”
“为什么？”
女孩低头拨弄着手指，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缘由，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算了，先带你离开这吧。”
她连忙点了点头。
经历完这么一个突发事件后，阿洛伊的心情恢复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发泄掉了积蓄的怒气，也许是因为英雄救美产生了成就感。不论原因是什么，至少他现在可以冷静下来思考和判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