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蔽月光。
根植于山顶泥土的矮松，远远望去犹如猛兽恐怖的利爪，随着夜风微微摇摆。
“呼……”
真正的猛兽降落在半山腰的平坦处。
全身漆黑光滑无一根羽毛，类似蝙蝠的巨大翅膀，细长的脖颈，裸露在外的尖牙利齿——
它蜷起双腿趴在地上。
更加漆黑的身影从它的后背上一跃而下。
“呜呜……”
有翼猛兽发出讨好的低鸣声。
“到远一点的地方等我，这里不安全。”
享受了一会儿骑乘者的抚摸，猛兽振翅飞向远处的森林。
骑乘者轻叹一声，转身踏上通往山顶的崎岖小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脚下又布满碎石粒，路面也时宽时窄，然而他却如履平地——
就这样顺利地来到山顶。
几棵矮松的包围中，蜷躺着暗红色的“巨岩”。见到有人来，“巨岩”抬起眼皮，睡姿转为站姿。
“你来了。”
低沉嘶哑的声音，仿佛来自无底深渊。
回应一般，来人举起右手，将兜帽向后拉下。
天空中忽然吹起的夜风卷走乌云，皎洁月光洒遍大地。
深红色发丝点缀着能令月光黯然失色的美貌，唇边泛起高贵而无畏的冷酷笑容，以懒散却蕴含着坚定意志的嗓音回答：
“是啊，来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迪尔斯帝国。”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进攻迪尔斯帝国。”
“至少，我是按照我们约定过的计划行事的——我的手下们吸引了神圣教廷的视线很久，可惜，你并没有把握住时机。”
“我承认路上耽误了那么一小会儿，使我没能顺利赶回去。但如果没那一小会儿，我还真不知道伟大的龙神居然会如此敷衍了事，而且已经到了荒唐的程度——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履行约定，只想实现自己的计划。”
柯西亚斯的眼神发生微妙变化。
“你若不在迪尔斯帝国，我的军队完全可以赶在神圣教廷掉头回去消灭你的黑暗教廷之前征服全境。只要你和你的人马稍稍坚持一小会儿……说不定根本不用坚持，神圣教廷就会落入不可逆转的败局。”
“紧跟着，我也会落入不可逆转的败局。”
“我对蛮荒之地并不感兴趣，你可以坐拥那里，而且不会受到任何打扰——需要发誓吗？”
杰尔惊讶又疑惑地眨着眼，显然他的回答跟他预想中不太一样，他微微摇头。
“不，不需要。我想听理由。”
“理由？”
“龙语里虽然也有人类和黑暗种族这两个词，但更多时候，你喜欢用‘厄克’（人型生命）这个统称来代替。语言习惯会映照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种习惯，是我年幼时养成的。”柯西亚斯仰头望天，令人生畏的龙目流露出怀念往昔的情感，“那个时候，人类跟黑暗种族，除了外表和领地不同，的确没什么区别。当然，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只是……老习惯改不掉而已。”
他低头看向杰尔，略做停顿。
“你认为我不会放过黑暗种族……但是，魔兽们的数量有限，战力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这些你已经见识过了。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或许的确能征服没有什么依仗的迪尔斯帝国。但神圣教廷是天界的势力，他们中绝不乏像你这样能以一人之力扭转整个战场的强者，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山脉，封印残余的力量依旧在起作用。而你，虽然我想不出你如何在不到三百年的时间内，把衰败了近三千年的黑暗种族，变成能令神圣教廷担忧恐慌的军队，但我知道，为了弥补人数和装备上的差距，你绞尽脑汁思索各种阴谋诡计，甚至亲自上阵，宁愿打破这个大陆上不成文的规定，也要向胜利多迈出一步。”
“不成文的规定？哼……”杰尔不屑地冷笑，“我才不在乎那种无聊的东西，何况，比起我打破规定出手，神圣教廷早在那之前就使用过更为卑劣的手段……”
“两百年过去了，你不但没有淡忘仇恨，反而越陷越深，不过仇恨能激发力量和毅力，说不定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总之，如果我们不继续合作的话，什么样的努力，都只不过是过去失败的延续。当初你一个人在比拉迪山脉建造传送阵的时候，我们也谈过这个话题，可惜那时我并不信任你，也没有重视过你的能力，现在——也许是我们为了共同目标深入讨论一次的最好时机。”
“跟一位心里盘算着怎样独掌整个大陆的野心家深谈合作事宜，我不认为这是什么明智之举。”
柯西亚斯盯着面前的小家伙，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他昂起头颅，高傲而自豪地说：
“我所发动的战争，仅仅是为了重整被邪恶侵袭的世界秩序。这是使命，也是荣耀。神赐给我奴役所有魔兽战斗的力量和坚硬无比的鳞甲，原因就在于此。你身为魔界王子，想必对‘神格’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表面是赏赐，实际则是锁链：不能擅自离开领地，实力也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进步，虽有无尽的生命，内心却终日饱受虚无的侵蚀……无论魔界诸神、天界诸神，还是北方雪域的冰雪女神，都只不过是被神用神格这条锁链牢牢拴住的囚徒而已。真正的神，是唯一的，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无论个体还是族群。”
杰尔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从他凝重的表情来看，似乎在思考对方所说的内容。
“只要你与我联手，神就会宽恕黑暗种族的罪过，他们将延续下去，而人类则会灭亡，天界人也将失去在大陆的立足之地……这样，我们的心愿都能达成。如何？”
面对柯西亚斯尊敬而且充满期待的目光，杰尔却低下头，“呵呵呵”地笑起来。
“笑什么？”
“其实啊，柯西亚斯……那位帝国女王还挺讨人喜欢的。虽然脑子笨了点，反应经常慢半拍，还总想逃避问题，不过，很可爱。”
柯西亚斯眼睛上方的肌肉渐渐紧缩，带动鳞片挤成一团，作出类似皱眉的反应。
“看来你打算继续庇护迪尔斯帝国——真可惜。”
他需要更多的领地来让魔兽繁衍生息，迪尔斯帝国明显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面前这个小家伙和他的黑暗种族，尽管实力弱了些，不过神圣教廷想把他们彻底吞掉也得费些功夫，何况他们简直像一群打不死的蟑螂……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要救杰尔的打算，这位魔界王子对他来说只是个工具，拖延时间、消耗神圣教廷实力的工具。
对了，还有加速解除封印……
坎培塔拉山的火焰魔石还被他含在嘴里。
要杀掉吗？
不太可能被迅速发现，尤其是远在千里外的，黑暗教廷的其他成员——不过也说不准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通讯手段。能确定的是，只要杰尔一死，他们必定一哄而散，以前每次都是这样，这次也不会例外。
但如果黑暗教廷消失，神圣教廷就会毫无顾虑，大军又已倾巢出动，这样一来，即使征服了迪尔斯帝国，只要神圣教廷封锁住出口，魔兽们就会被困在迪尔斯帝国境内，反而离神圣教廷的领土更远。何况迪尔斯帝国是个大平原，气候也不算过于炎热。而冰雪女神跟神圣教廷本就是一家人，如果引来贝奈西帝国的骑兵，麻烦更大……
所以暂时还不能杀这小子。
然而——
“我一直认为，如果两名同伴不完全了解彼此的实力和目标，也不存在什么默契和信任的话，还是一个人单干比较好。”
“意思？”
“意思就是……”
深红眼眸泛起火红光芒。
“你该去死神那里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