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尔踏进宴客厅时，十几位大臣已然围着长桌坐成一圈。罗尔索斯不在，长桌尽头的座位空着，左右两侧分别是众臣中职位最高的财务大臣兰德和监察大臣波迪诺，其他人的座次依次向桌尾排列。
“魔法师大人，没想到您也会来，真是出人意料啊。”
波迪诺第一个站起来说道。
“出人意料？”杰尔挑眉一笑，“这只是你个人的感受吧？我看其他几位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呢。”
的确，要让这些面部皮肤极度松弛，心里也忐忑不安，脑袋还迷糊不清的大臣在十分钟内变成合格的戏剧演员，说是强人所难一点也不过分。
波迪诺那张天生的商人脸硬生生地愣了愣，随后哈哈笑道：“八成是刚才我离开的时候，罗纳德来通知过了——不知道魔法师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杰尔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那眯缝着的小眼睛、圆鼓鼓的脸蛋和两撇小胡子上找出点什么，随后，他把目光投向了长桌末尾预留的椅子。
“哼。”
轻蔑低笑后，他转身，昂首阔步，悠然自得地走向波迪诺那边，但没有跟他继续交谈，也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而是绕过他和桌角，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坐在了为罗尔索斯准备的椅子上。
不仅如此，他还向后一仰，右胳膊搭上椅背，翘起了二郎腿，眼睛半眯着，端详自己左手的指甲，完全不理会别人，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
短暂的沉寂中，大臣们飞快地交换视线，内容大抵一致：还没当上国王，南方的军队也还没到手，就已经骑到我们头上去了！这要是真有了军队，有了王冠，那还了得？
“今天清晨，罗尔索斯大人走得太过匆忙，女王陛下担忧他的身体，所以派我来探病。这次的南方战乱也是由我负责，但我对敌人几乎一无所知，正想向各位大人请教，没想到诸位都在这里，倒也省得我一位一位去拜访了……话说回来，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各位大人一早就聚集在这里，难道罗尔索斯大人在王宫里发病的消息，两小时内就传遍了整个帝都？”
众人哑然，罗尔索斯嘱咐他们的说辞完全失效，他没想到杰尔当时就在王宫里，从得到消息，接受委任，到抵达罗尔索斯家，时间比罗尔索斯预计的短了一倍有余。
“啊……是这样的，”波迪诺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商道因为战争的原因封闭，导致帝国北部很多商人无法及时销货，而这些商人又拥有大片的田地，今年收成却很不理想，只好拼命压榨奴隶，引起了奴隶们的强烈不满，甚至是武装反抗。虽然只是个别现象，但我们都觉得这件事必须趁早解决，否则可能会酿成大祸，所以才约定好来这里一起商议对策，没想到南方又起了战乱，真是……”
“你们管得可真宽啊，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直接上报给女王陛下，由她来裁决吗？”
面对杰尔的质疑，波迪诺嘿嘿一笑：
“女王陛下虽然心地善良，但还很年轻，缺乏经验。我们认为，与其上报，倒不如我们先商量出一个完美的对策，然后交给女王陛下批准，这样既省时又省力。”
杰尔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说道：
“既然各位大人还有这等要事等候商议，那么我也不多耽误各位的时间了。关于南方的野蛮部落，有几个问题，为了帝国的安定，希望各位能够详细诚实地解答。”
这是某座小楼的二层卧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进阳光。一张大床摆在墙边，上面躺着一位年轻美丽的碧发女子。
床沿上也坐着一位碧发女子，只不过的不是睡衣，脸蛋也比躺着的那位要年轻好看些。
“弗罗娜，弗罗娜，醒醒……”
“嗯？谁啊……不要吵我……”
“是我，娜迪亚。”
“娜迪亚……娜迪亚？”弗罗娜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大白天的不睡觉，你想长皱纹吗？咦？你的气色比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好多了，怎么回事？难道终于有高等魔族血统的罪犯被流放到这儿来了？”
弗罗娜急切的眼光令娜迪亚得意之极。她昂起头，娇笑道：
“哎呀，怎么说我们也是同族，又是同样被流放到魔界之外的可怜人，看在这些相同点的份上，就告诉你吧！是王子殿下的灵魂精华。”
“你说什么？王，王子殿下？这不可能！”弗罗娜从床上蹦了起来，大惊失色地指着娜迪亚，叫喊道：“我在街上散步十五分钟就能碰到十二个睡过你的男人！王子殿下才不会喜欢你这种地摊货！”
娜迪亚也跳了起来，怒吼道：
“我去贵族晚宴里拿次东西都能碰到二十个睡过你的男人！你比我还不值钱！”
弗罗娜挑起眉毛，尖酸地说：
“是吗？起码是贵族呢！哪像你这个乡村野丫头，在街上摸钱袋，在街上找男人——还不如买几条公狗养着，省得那些穷男人夜里做噩梦！”
“你说谁是乡村野丫头？我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塔巴托里斯！塔巴托里斯！你这种穷丑婆娘敲诈一千年也住不起的地儿！”
“你说谁是穷丑婆娘？”
“当然是你！”娜迪亚向前一扑，仗着力气把弗罗娜按倒，“睡过贵族有什么了不起？我连军政大臣都睡过！那老头结婚二十多年只碰自己老婆，见了我还不是一样神魂颠倒！你呢？那些贵族有几个不是你花钱买上床的？丑就承认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美女就一定会有丑女，尤其是你这种脸上抹着比面具还厚的粉、白送都没男人要、不得不花钱买男人的丑女！”
“居然敢骂我丑，你死定了！”
弗罗娜一脚把娜迪亚踹了下去，顺手从枕头下面摸出防身用的短剑，一跃下床，对着娜迪亚的脸就是一刺。
娜迪亚灵巧地一闪，避开了这一击，接着一脚踢中弗罗娜的手腕，短剑飞上了衣柜顶。弗罗娜怒火中烧，一把揪住了娜迪亚的长发，死命地拉扯，娜迪亚立即不甘示弱地踹了她一脚……
两个女梦妖就这样打了起来。
拳**加、耳光交错、发丝飞扬中，娜迪亚不慎被弗罗娜一脚绊倒，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口袋里滚出。
“糟了！”
娜迪亚惊呼一声，想要伸手去拿。
但弗罗娜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这，这不是塔利从我这里买走，送去孝敬未来王妃的红宝石吗？怎么会在你手里？啊，难道，难道你就是……”
听到“未来王妃”，娜迪亚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不是啦，这是我和薇薇安惹了祸以后塔利帮我们两个——”
可惜，震惊于自己结论的弗罗娜似乎已经听不见了。她双手握着宝石，木然地走回床边坐下。没过多久，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滚落。
“呜呜……为什么高贵英俊的王子殿下会喜欢你啊？太过分了，明明长了一张满大街都能找到的脸和身材，呜呜，为什么啊？为什么幸运的人不是我啊？呜呜……难道聪明美丽的我在殿下眼里还不如一个没教养没操守的乡村野丫头吗？呜呜……太过分啦……”
“原来你也喜欢王子殿下呐，真不可思议。”娜迪亚半嘲笑半同情地感叹着，“听别人说你以前在魔界的时候狂傲得很，跟男人喝酒的时候还曾经口出狂言，说王子殿下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矮子，不知羞耻地四处乱跑，把王的脸全都丢尽了——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呜呜……那些男人都是残存的叛军，能说他什么好话……呜呜……早知道他这么迷人，我就该努力赚钱搬去魔都的……呜呜……每次闭上眼睛都会梦到他，每次睁开眼睛却都是渣一样的男人……有他签名的裁决书也被我弄丢了……”
“好啦好啦，可怜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们都很可怜啊。”
娜迪亚坐到弗罗娜身旁，温柔地抱住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掰开弗罗娜的手，拿回了红宝石。
“虽然殿下那个时候的确离我很近，可他的心却在很遥远的地方。我本来不想吸他的灵魂精华，不想夺走他的青春，哪怕只有一天也不想……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爱的女人是谁，所以……”
“呜呜……那你知道了吗？”
“唉，”娜迪亚叹息一声，“殿下的灵魂太强韧了，我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像是一个穿白衣的少女，和一匹白马，站在河边碧绿的草地上……”
“魔界没有……碧绿的草地，只有，凯尼安大陆，才有……”弗罗娜抽抽噎噎地说道。
“不会是那个阿芙拉女王吧？她可是人类啊，一眨眼的工夫就老死了，嗯，应该不是。那会是谁呢？”
弗罗娜坐直身子，眼神幽怨地望着娜迪亚。
“你今天就是专程来炫耀的吗？不管殿下真正爱的女人是谁，不管你是因为好奇心还是什么别的，你都跟他——”
“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想要炫耀啦……以后大概再也没机会了。殿下给了我一个任务，任务一完成，我就要回魔界去了。”娜迪亚挤出一丝笑容，挠了挠头发，“再想亲眼见到殿下恐怕会很难啊，可是，你还会留在这，虽然远离家乡，但殿下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你一个人的啦。”
弗罗娜眨了眨眼，“对，对啊，你走了以后，殿下就……啊哈哈哈哈——”
“变得真快……”
“你的任务是什么？快说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上忙呢！”
“就是你上次敲过的什么研究所，殿下想弄清楚那些稀奇古怪的图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武器吗？研究所的人是这么说的，你没告诉殿下？”
“说了，殿下要更具体的答案。你还记得研究所在哪吗？我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
“让我想想……在东城门的西南边，有一个磨坊，你去那里，找一个名字叫波迪特的男人，他既是磨坊主，也是研究所的管理者。你穿得寒酸一点，假扮成穷人家的小女孩，自称想要来磨坊工作。他问你家里怎样，你就说父母染病死了，没有亲人照顾，只好自己出来赚钱。剩下的你应该知道。”
“你上次就是这样说的？”
“不，我说父亲把母亲抛弃了，取了一个富婆，她总想虐待我……嗯，总之就是别让他觉得你有负担、有身家背景就行。”
娜迪亚点了点头，“听起来好像很容易的样子。”
“本来就很容易，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穷丑婆娘……”
“嗯？你刚才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这就去。”
出了门，娜迪亚立刻转过身，对着门板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连薇薇安那个冰原女人都比你漂亮一百倍，殿下才不会理你呢……啦啦啦啦……”
她哼着小调渐渐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