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过了十分钟，杰尔将项链从水盆里捞出，名为“水晶猫眼”的宝石沾满了水，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芒。
“来，捏一下试试。”
阿芙拉半信半疑地伸出手。
“好像变软了……”
杰尔略微点头，“现在站远点。”
待阿芙拉后退至房间一角，杰尔把银线缠在自己的右手上，并将右手举起。
“噗。”
一声轻响，明亮的火焰在水晶猫眼下方跳起欢快的舞蹈，翻飞的橙红裙摆使它变得若隐若现。接着，升腾起些许淡淡的白雾。
先把宝石弄湿，又用火焰蒸干，杰尔到底想干什么呢？阿芙拉猜不透杰尔此举的用意。
持续的燃烧中，一股类似松香的味道渐渐向四周弥散。女王惊异地发现，隐约的白雾中，竟然夹了一丝淡绿，随后——
“嗡……”
烈火焚身的宝石竟然开始剧烈地颤抖，并发出奇异又难听的声响，阿芙拉听不下去，只好捂住耳朵，眼睛继续睁大了看着。
“咔咔咔……”
宝石那透亮光滑的表面蔓延出蜘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像被敲碎的煮鸡蛋壳那样，哗啦啦地落了一地，被包裹在里面的黑色沙土也全部散落，包括细长的、晶莹的红色猫眼——然而落在地上的却只是几滴粘稠如树脂、散发着植物气味的红颜料。
同一时刻，一个呈半透明幽绿色，形状像是一只乌鸦的物体，从假宝石里飞出，它一接触到阳光，顿时发出微弱尖锐的哀鸣，接着像普通的烟雾那样随风飘散，消失。
“那是什么？”
阿芙拉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交叉着扣在胸前。刚才那个神奇的东西消失前所发出的悲鸣，即使她用手捂着耳朵努力不去听，也依旧钻进了她的脑海，带动着整个灵魂一起战栗。感觉不安和恐惧从心脏诞生，然后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只要有生命与它产生肢体上的接触，它就能在不知不觉中吸取对方的灵魂精华，送给奴役它的主人。是亡灵的一种，跟别的亡灵一样，见光就会被强行遣送回冥界，需要的话只能重新召唤一次……”
望了一眼阿芙拉，发现她脸上写满了“听不懂”以后，杰尔自嘲地笑了笑。
“这么说吧，制造这些东西的人，是一位能够借用死神力量的亡灵法师——大陆上的人们喜欢把黑暗法师跟亡灵法师统称为死灵法师，因为他们没法分清。亡灵法师可以召唤出亡灵来帮他们做一些事，比如打架，当然，某些特殊的亡灵可以被召唤出来做些特殊的工作，比如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是一种只要跟活人或者别的活物有肢体上的接触，就可以吸取他们的灵魂精华，然后奉献给自家主人的亡灵。”
对于死神、亡灵之类的东西，阿芙拉以前只在传说故事里听到过，对于它们是否存在还一直抱有相当大的疑惑。听过可怕的悲鸣，见识过弥散的亡灵后，这些问题已经无需确认答案了。
“听起来有点可怕……灵魂精华是什么？”
“很难说清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它是与生俱来的，伴随着生命走完一生，当一个活物耗尽了自己灵魂精华的时候，依照创世神所建立的规则，这个活物的灵魂就会被死神带去冥界——也就是死。灵魂精华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衰老便是外在的体现……总之，只要你带着这种项链，你的灵魂精华就会以更快的速度流逝，你的青春亦是如此。”
阿芙拉大惊失色，连忙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
杰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忘了说，那种亡灵吸食灵魂精华的速度很慢，只戴几分钟一点影响也没有。”
“真的？”
“不放心的话，让我替你看看如何？”
俊脸上的邪恶笑容通过镜子映入阿芙拉眼中。阿芙拉本想捂着脸抗拒，可最后还是乖乖拿开手让他看了。
“跟以前一样漂亮，不用担心。”
女王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前慌张的样子已经完全消失，只有被称赞的幸福。杰尔扳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让她倚在自己肩上，不去看镜子。
在心爱男人的怀抱里陶醉了一会儿，阿芙拉忽然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
“其他人该怎么办？”
“谁？”
“当然是买了这种项链的人，她们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等到发现以后一定会很伤心的。杰尔，你去把真相告诉她们吧，这样她们就——”
“唉，你啊……”杰尔苦笑着打断她的话，“难得有独处的时间，却一直想着这种事。”
“难道不应该吗？我是女王啊，当然要对我的民众负责。”
“话是没错，可这件事是她们咎由自取，你什么都不必做。”
“怎么会是咎由自取？这明明是个阴谋！”
“你没听你的侍女说吗？这项链比同类要便宜得多，想花更少的钱获得跟别人一样的享受，付出些代价是理所应当的。”
阿芙拉低下头，沉默片刻。
“你这么不在乎女人的青春吗？还是你只在乎你喜欢的女人，其他的都无所谓？”
“我承认那是很宝贵的东西，但在乎跟拯救不是同一回事。”
杰尔很罕见地没有听出阿芙拉的言外之意，而且感情倾向了另一边——
“你想让我这个连一个女人都拯救不了的家伙去拯救全帝都的女人？呵呵……哈哈哈……”
长句语速过快，阿芙拉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可他大笑的模样激起了她的怒火：
“你觉得我这样说很好笑？”
“是啊，很好笑……”
若是在平时，阿芙拉定会听出杰尔笑声中的诡异之处，但她现在已经完全掉进了自己的漩涡之中，这个漩涡自从她得知杰尔的真实身份后就一直若有若无地折磨着她——
短暂的生命与漫长的生命。
最初的时候她想，就这样分别也好。短暂的故事，虽然没有下文，可那些爱情故事不也是只写到两人最终在一起就戛然而止了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回来，也没想到他会向自己表白……除了陷进爱的泥沼，她还能怎样？
难题并没有解决，可是有他在的话，他一定会想出最好的办法来，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思想跟他在一起的。
然而现在看来，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自然也不可能去动脑筋想什么万全之策——他跟那些她讨厌的男人没什么的区别，只是想享受女人的青春，等到她老了就扔到一边，再换个年轻的……
已经得出了结论，但还是想再问一次——
“杰尔……你爱我吗？”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神。
但她只听到脚步声，还有另一句话：
“迪尔斯王室的确流着善良的血，但如果你父亲的善良用对了地方，我绝不会第二次出现在你面前。”
“咦？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刚刚打扫完门厅，正坐在干净台阶上休息的瘦侍女，见到自家主人这个时间回来，不由惊讶。
“今天不跟女王陛下一起用午餐了吗？”
杰尔“嗯”了一声，不耐烦地解开领口袖口的纽扣，把外套丢给侍女。
“我去叫厨娘给您准备午餐……”
“不用，我不饿。”
主人好像很不开心，难道跟女王陛下吵架了？侍女暗自猜测，不敢问出口。
“对了，这两封信是今天早晨收到的。”
杰尔随手接过一大一小两只信封，拿到眼前。
小的那封是娜迪亚寄来的，上面大大方方地写着“王子殿下”，当然，是用魔语，大概是委托某个魔族或者塔利的手下送过来的，因为邮局不可能看得懂。
他飞快地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片，写着一行不怎么漂亮的连体字：
计划顺利进行，请殿下放心，三周之内您想要的东西就会被送到您跟前去。
果然是好消息，他略微翘了翘嘴角。
三个星期，很短的时间，随便找点什么事做，很容易打发过去。
他看向大的信封，上面写着别人对自己的尊称，没什么特别之处。拆开一看，果然如此，是一位贵族请他去帝都郊外的狩猎场一起狩猎，顺带一番阿谀奉承，虽然夸得天花乱坠，也依旧是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正当他打算把这封信连带信封付诸一炬之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信纸的落款处。
一个看似很普通的、男贵族的姓名。
暗火般的眼瞳蒙上冷酷的冰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