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利那里回来的时候，时间还不到凌晨。披着黑袍的杰尔快步穿过自家前院，同时挽起左袖，那些红色痕迹已经差不多完全消退了，但还留有轻微的疼痛感。
当火红色的龙鳞覆盖住他的手臂时，不止比拉迪山脉的魔兽们，其他野兽也会屈服于他的意志之下，这是半个多小时以前的新发现，可惜杰尔并不怎么开心，因为他唤出龙鳞是为了搞定塔利驯服不了的恶犬。
杰尔能使自己的表情不被龙鳞生长带来的疼痛改变，但那不代表他对剧痛持无所谓的态度。最要命的是，龙鳞收回去时，左臂会痉挛整整一分钟，完全不受他的控制。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说明这种行为会对他的身体——至少左臂，造成不良影响，打算克服疼痛使龙鳞变成随叫随长的坚硬拳套是不可能了。
他怀揣着不愉快的心情走进家门。
大厅里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还没换下深红长裙的菲莉亚，另一个个头比她矮些，披着深绿色斗篷，浅绿色的头发和眼睛证明她是血统纯正的梦妖族。她手里攥着几张淡黄色纸卷。
“娜迪亚？”
听到杰尔的声音，正在交谈的两个女人一起转过头，随后，个子矮些的女人迈着小碎步朝他跑过来，恭恭敬敬地呈上纸卷。
“殿下，您要的东西。”
“我记得你说过还要等一星期。”
娜迪亚面露尴尬，回答：“这是已经拿到手的，里面的内容太复杂了，我没办法抄下来，请殿下快点过目，天亮前我得把它们还有我自己送回去。”
“等会再告诉我你碰到了什么麻烦。跟我去书房。菲莉亚，你也是。”
“嗯？啊哈，太棒了，快让我看看天族蠢猪们究竟委托人类做了些什么可怕东西吧！”
书房里漆黑一片，杰尔打了个响指，所有蜡烛自动点燃。他把纸卷在书桌上摊开。
每张纸卷都跟书桌一样宽，长度也有书桌的五分之四，这么大张的纸可不多见，纸上的内容更是如此：繁杂的图案被框在长方形里，有几张是用蓝墨水画的，剩下的则是红墨水，每张纸卷的图案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周围都写满了密密麻麻到让人看了觉得头皮发痒的蝇头小字说明。
“这是什么鬼东西？”菲莉亚惊叫着弯下腰，银卷发垂到纸面上。
杰尔拉过书房里仅有的一把椅子坐下。“魔法阵。”
“不可能！”菲莉亚立即反驳，“魔法阵的外形必须是正圆才会生效，你把你小时候学的东西忘干净了吗？”
“他们……要把这些图案刻在圆柱形的炮身上，所以画成长方形。”
“炮身？魔法炮？唔，新奇的想法，可他们连魔法阵运转最基本的条件都忘了。”
“单个的确没办法刻正圆，”杰尔“哗啦哗啦”地翻腾着纸卷，对比上面的长方形图案。“但是把五个拼在一起就可以。”
“什么？”
谈话间，杰尔已经完成了拼图，五张纸卷各自露出画有魔法阵型的那部分，利用错位拼成一个完整的魔法阵。菲莉亚惊异地挑起眉毛。
“殿下您对拆开的东西还真敏感啊，”她说，“噢噢，看看这些图案，这可是个威力强大的水元素魔法，天族人想对你的军队干什么？我一直以为兵员不足的人是你！”
“这跟兵员没关系，是武器进化，就像从木矛变成铁矛那样。”
“我从来没听说过凯尼安大陆上有哪一方势力用过普通的炮，那种东西不是只有我们魔界才有吗？而且是在龙之战争结束后！我和希洛瓦克绝对没有机会传授。”
主动为自己澄清的菲莉亚反而遭到了杰尔怀疑的目光，她知道这只是对方的习惯，而非真正的怀疑。
杰尔又转过头去看娜迪亚，问她：
“除了这些，还有多少？”
“波迪诺说还有另一半，是关于炮身材料和构造的，他喝醉了以后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
“波迪诺？那个监察大臣？”
“是呀，殿下不知道是他吗？”
杰尔慢慢地低下头，陷入沉默，一动不动。
书房里没有风，烛火却不安分地摇曳着，似乎有一盆水悬在它们头上似的。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两三分钟，杰尔终于开口说道：
“娜迪亚，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在我‘光明正大’地去拿之前，别让波迪诺卷着它们跑了。剩下的东西也要在那之前搞清楚藏在什么地方，能做到吗？”
“殿下，我……我遇到了点麻烦。”娜迪亚小心翼翼地说，“波迪诺的妻子，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一天之内就——变成二十岁的样子了，然后，波迪诺他就……”
还没等杰尔作出反应，菲莉亚便哈哈大笑，“原来塔罗萨把灵魂精华卖给她了呀，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殿下，你应该制止塔罗萨的。”
杰尔很不服气地看了她一眼，女使徒笑着摆手：
“不过别担心，我会把这事搞定的，明天就去，怎么样？嗨，小妞，那家伙住在哪？”
娜迪亚连忙报上地址。她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不算完成任务，如果不算，提前回魔界的机会可要泡汤了。
“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杰尔用下巴指了指摊在桌上的一大堆纸卷，显得有点不耐烦。
“现在吗？您不看了？”娜迪亚战战兢兢地问道。
“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知道了……”
娜迪亚以十分利索快捷的动作整理好了纸卷，用双手抱着，向杰尔和菲莉亚分别行礼后，才离开书房。
烛火瞬间熄灭。
“怎么了，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菲莉亚自信的笑声清晰地在书房中回荡，杰尔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她的笑声渐弱。
“你好像不太对劲……”
“我们好像多了一个敌人。”
“什么？”女使徒一惊，看向书房门口，尽管那里没有人。“刚才那个小妞叛变了？”
“不，是委托波迪诺制造东西的人。”
那不是天族吗？老朋友了呀，菲莉亚心想。不过，既然杰尔这么说，那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也觉得奇怪，天族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研究，而且是在距离圣都十万八千里还没有神圣教廷势力渗入的地方……啊哈，我明白了，是因为不想让天族小教皇知道，所以才这么干的，对吧？”
杰尔没有说话，她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
“让我想想，跟小教皇过不去又不是我们朋友的家伙……有这样的家伙吗？”
“我听说新来的审判长和阿洛伊关系很差，但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
“宗教裁判所打算拿这些魔法炮来造反？”
“也不是他们。不久前他们刚刚来过，杀了年轻的小国王，还想控制阿芙拉，但没有成功。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借用迪尔斯帝国的力量，还是为自己提前找个避难所，总之他们不知道波迪诺和他手下的研究所目前在做的事，否则不会放着不管。”
菲莉亚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快点说出来吧。”
“最初我以为，他们把研究地点设在帝都，是为了躲避我，可事实上他们要躲的是天族，包括教皇阿洛伊和新来的审判长。他们不想让天族人知道。”
“那么你呢？他们也许想让你这个缺乏兵员的家伙知道。”
“我不认为他们能算准我的行动，但也说不定他们的人早就跟在我身边盯上我了。”
“贝奇，一定是他，”菲莉亚十分肯定地说，“那小子肯定是眼线……这样说的话，波迪诺的幕后主使是出现在贝奈西帝国的神秘魔法师团？他们不是被卡尔克人请来帮忙对付冰雪女神的吗？怎么又扯到神圣教廷上去了？虽然冰雪女神跟他们是一家人，可这也……”
“魔法师团跟卡尔克人可能亲密无间，也可能是互相利用，现在还没法确定，不过魔法师团的实力要远远大于卡尔克人——因为他们曾经有柯西亚斯这个部下。”
菲莉亚差点尖叫起来，“你刚才说什么？柯西亚斯这个……‘部下’？开什么玩笑？”
“你说那些魔法师的力量很像黑暗魔法，但又不是。我去杀柯西亚斯的时候，发现它的龙鳞之所以坚不可摧，也是因为拥有一种在凯尼安大陆找不到的神秘力量，跟你描述的很相似。”
杰尔的声线听上去比以往要低沉许多，菲莉亚知道这代表“事态严重”。
“你下午的时候还没想到他们之间有所关联呢。”
杰尔点头承认。
“嗯，至少目前我们还是安全的，是这样吧？”菲莉亚问道。
“柯西亚斯想要全大陆，他们也一样，而不是除掉冰雪女神和神圣教廷。我也是他们的目标，但还没被列上日程——可能是因为他们必须先拿下神圣教廷才能对付我，也可能是他们现在力量不够，想先利用我来削弱神圣教廷，然后把两个教廷一锅端了。我想是后者。”
“你知不知道这帮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知道。大概是一个类似魔界的地方。”
杰尔说着，推开了窗户。凉爽的夜风涌进书房，菲莉亚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这是她最喜欢的感觉之一。
对话暂停片刻后，她又问道：
“你打算怎么应对？波迪诺负责研究的东西你还要拿吗？”
“当然。”
“在对敌人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他们也不见得了解我多少。”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乘着夜风飘来。菲莉亚好奇地走到窗前，歪着头寻找声源。
杰尔明显比她快一步，他看到了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银盔甲。
“是王族骑士。”
“看起来好像挺急的。”菲莉亚补充道，“而且……是来找你的。”
